这一掌下去,真的是门牙也跌落了。
葡勒气得浑身发抖:“这种出手毒辣的畜生,留来有何用处?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一己之私,竟然下这样的毒手,总有一天,他会连我也一起杀了……”
就仗着是唯一的儿子,提前搞的是皇帝的做派!
任何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他自己的!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天王,息怒……”
“请饶了世子一命……”
“世子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天王,求您息怒,否则,他根本就保不住了……息怒啊……”
……
屋子里,一片死寂。
世子大人的死里逃生,不但没有带来喜悦,反而是更加沉重的不祥的悲哀。
葡勒气得浑身哆嗦,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走出门去,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儿子。
也许是这些年的战争,他益发地桀骜不驯,杀兄弟,杀女人……凡是他看不顺眼的,都杀了!全部杀了!
只要他看中的东西,得不到就抢,抢不了就杀。
就因为自己纵容他,在那一次的世子之位争夺中纵容了他,他便益发地肆无忌惮,彻底失去了控制。
就如一只出笼的猛虎,任何人都无法约束他了。
葡勒呆坐在椅子上,许久许久,完全失去了主意。
没想到,辛辛苦苦奋斗了这么一辈子,儿子,女人,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这样。甚至唯一的儿子,也变成了一个独臂的残废。
“秦松,我这一辈子征战,也许,杀戮太盛,所以,要遭到报应……”
秦松心里一震。曾几何时,英雄无敌的葡天王,也在害怕报应?
一个父亲的内心深处,岂会真正希望儿子死掉呢?无论他多么坏,多么怙恶不悛,无论他多么穷凶极恶——终究,他是他的儿子!
就只这一点,他便没法看他眼睁睁地死去。
葡天王老了!一夜之间就老了!
操碎了心。
秦松嗫嚅的:“军医们已经在想很多办法……世子命是保住了的……至于那条手臂……唉,不过是一条手臂而已,天王,您就看开一点儿吧……”
那个时代,医疗条件达不到,刮骨疗伤,伤及了他的筋脉,纵然是很好的调理,也可能从此废掉了。
一个能征善战的男人,壮年岁月,忽然残废了一臂,谁知道会是什么滋味呢?
但是,只要比起命还在,一条手臂,的确也算不得什么了。
葡勒仔细地看着随从们送上来的那个小小的东西——子弹!
那最后的子弹,她终究还是送给了儿子!
自己多久以前就警告过儿子?别靠近她,再靠近她,她会杀了你的!
但是,他不听。
跟所有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自负男人一样,自以为武力能征服一切——杀了你的家园,杀了你的丈夫、父亲、儿子——然后,还要让你匍匐在敌人身下强颜欢笑,讨好卖乖,以换取最后的性命。
他的声音十分软弱无力:“贺部呢?他们那些幸存的族人呢?”
秦松不敢不答:“他们都还在原地……不知道会去向何处……”
“还有多少人?”
“只有老弱妇孺,不到一千人了吧。”
“马上出发……”
“是!”
石宣英醒来的时候,是第二日黄昏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看守他的军医和他的亲随。
他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依旧是眼冒金星的。
脑子里的记忆十分混乱,直到感觉到脸庞上传来的生生的疼痛,方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父王……父王来了?”
军医大是高兴,“世子大人,您醒了?”
他摇摇头。
军医识趣地退下去。
只剩下他的亲随,面上的神色那么奇怪。
石宣英不以为然,气若游丝:“人……都到哪里去了?”
亲随小声的:“回世子……”说到“世子”二字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石宣英一怔,果然,亲随低声道:“您先沉住气……”
“???”
“天王,已经下令废黜了您的世子之位。”
丧失了一条手臂,失去了世子的地位。
石宣英一时没明白过来,也没有觉得悲哀和愤怒,只是稍稍转动了一下眼睛,低声地,终于问出来:“她呢……她死了么?”
亲随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急忙安慰他:“幸好,老天有眼,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
明道死了?蓝玉致也死了?
“小羊……她也死了?”
亲随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喜悦的,当成好消息告诉他:“反正明道是死了,蓝玉致只怕也逃不了……这两个大仇人,总算被杀了。小人真不明白,天王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死了两个野人,算得了什么?”
石宣英看着他喋喋不休的嘴,心里的凶残基因,很快又要爆发出来。可惜,他没有力气,浑身没有力量,别说抬起手来打人,就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且,左手已经麻木,整个都是麻木的。
也许,这一辈子都抬不起了。
因为她那一枪下去,那么真实的愤恨和仇杀。
“天王还说……等您稍稍好些,就返回信都……”
葡天王呢?
葡天王去了哪里?
他没有问,也没法子问。
只看自己残废的手臂——古往今来,战场上的大英雄,哪有残废这一号呢?从没有独臂人能继续征战沙场,或者做到皇帝的。
他缓缓闭上眼睛,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从少年时代起,就拼命地追逐,最大的功勋,最高的爵位,最喜欢的女人……几曾有过失手?现在,都失去了,统统都失去了。
因为一再一再的抗命,违背军令,所以,葡天王震怒。
因为明道和蓝玉致的死,老父亲,终于彻底震怒了。
如今,女人,王位,一样都没有了。
他突然很茫然,当初,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非要这样赶尽杀绝不可呢?常常逼人走投无路的人,自己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再次晕乎乎地躺下去,觉得自己就如一只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