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先生坐在椅子上,听着这十分西化的曲子。
脑子里,不知为何,忽然火焰熊熊。
是她的吐火。
在康河边的卖艺……在小剧场的表演……
有谁知道呢!
每一场的表演,他都欣赏过。
甚至在人群里,发出过会心的微笑。
她宁愿自己去卖艺,也不肯要自己的钱——一个女人,钱都不肯花你的了!
他忽然想起那厚厚的2万英镑,至今,还在卧室的抽屉里。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是的,早就做好了离去的准备。
连钱,都没给他带走。
走得那么干净。
他坐直了身子,心里喘息得厉害——无论多美妙的曲子,都比不上那一夜的风情——变脸,吐火……
他才发现,自己骨子里,是一个千年前的老封建地主,欣赏的,从不是高雅的西洋玩意,而是那些深入骨子里,深入土地里的古老而传统的东西。
就如她穿着厚厚的戏服,伸手,无与伦比,一张一张的面孔换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到底哪一个,才是她呢?
他忽然站起来。
张律师的琴声,戛然而止。
他面色赤红,呼吸急促。
她好生惊讶。
声音却十分柔和:“先生,我们要不要合唱一曲?”
那是海盗和美女的二重唱。
是一首小型的歌剧。
是她的高雅,他也略知一二。
他忽然想起自己生日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和她如此的合唱——蓝玉致,她就坐在角落里,一直低着头。
从来没有抬起来过。
他心如刀割。
“先生……我们唱一曲吧……”
她的声音,令他警醒。
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开始要新交往的女友,是否可以结婚的对象,是否比蓝玉致更好——这世界上,比她好的女人太多太多了。
早就知道她会离开,早就知道她会靠不住——就如她低于常人的体表温度,一靠近,便是一股幽幽的寒意。
自己早有备胎的,不是么?
可是,为何到了现在,还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先生……”
这声音太熟悉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忽然大怒。
“你不要这样叫我!”
张律师一怔。
他颓然坐下去,一挥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又叫:“老胡,将张律师送回去。”
张律师咬紧了牙关。连银牙都要咬碎了。
在老胡略微同情的目光下,才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宠妃,便只能如此伺候皇帝。
那种自尊心被打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在这个男人身边,就是一个自尊心,逐渐被消磨的过程。
其他,还有什么呢?
就是他大方的出手?
那些豪华的珠宝?
自己律师行的筹备?
忽然意识到,长此下去,自己,又是不是下一个蓝玉致?
她恨恨地,回头瞪了葡先生一眼。
但是,他没看到,他一直闭着眼睛,眉宇间的神情,如此的疲倦。
她出去,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对他的那种关于爱情的感觉,也在一点一点地淡化——只怕自己忍不住,一耳光就挥在他的面上。
自己也是现代女性,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凭什么就要受他的这种气?
爱情不是爱情,白马王子不是白马王子。
渴望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呵护备至,体贴入微,一种公主一般的感觉——再实在的女人,也有过此类的幻想吧?
但是,却远远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第一次转身就走。
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声。
上了车,一直都闭着眼睛。
完全不是恋爱的感觉。
倒像是遇到了谈判的对手——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要从对方身上得到最大的利益——是的,婚姻就是一桩交易。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属于买方市场还是卖方市场。
座位上放着一个袋子。
她愤怒之下,没有注意到。
车子开出好远,她才看到,随手拿起来。
还是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条名贵的项链。
她看着那闪闪发光的钻石,那么巨大的一颗。
心里的愤怒更是加深,葡先生,从来是这样。每打一顿,给一颗糖。就如一个喜怒无常的君主,把妃子随意责打,然后,又给予一点赏赐。
她恼恨地把袋子扔在一边,心想,总有一天,要彻彻底底地,修理一顿这个男人。
最好的修理方式,当然莫过于嫁给他。
她回头,遥望后面。
宽阔盛大的庭院已经模糊。但是,两岸的林荫道,依旧清晰。
她开了车窗,看这初冬的林荫道,高大的银杏树在掉叶子了,沙沙地落在地上。铺满了整个行道,行人很少。
她忽然说:“停车。”
司机停车。毕恭毕敬:“请。”
那是对当家主母的态度。
她总算得到了一丝欣慰。
她下车,走在这条人行道上。
鞋子全部踩在了金黄色的银杏叶子上面。人也处于一片金黄色的世界。回望这条长长地,充满富贵的路程,她有些恍惚。
就连升起来的怨恨,也消失了下去——鼓舞人前进的方法很多很多。
这便是其中之一——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无论如何,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所以,才能忍耐。
至少,以后更有骄傲的资本——甚至对自己的律师行,也会有多大的帮助。
事实上,成了匍家的女主人之后,一间律师行,又算得什么呢?
一阵风来,银杏树的叶子片片飘落。
她举起手,叶子掉在她的手上,身上,头发上……她哈哈笑起来,心情忽然变得非常愉悦。
她跑了很远一程,司机跟上来。
超豪华的房车在她身边停下。司机毕恭毕敬的:“张律师,请上车。”
开门,关门,一如女皇一般。
张律师被服侍得如此周到。这才想起,这两个月以来,这个司机,几乎成了自己的专职司机。纵然她出身在富贵人家,但是,也不能有自己的专职司机。而且,这个司机,还是特种兵出身,兼职保镖。
葡先生,给予自己的,是其他女人没有过的。
她一想到这里,心里终于平衡了起来。
只要再忍忍,再等葡先生的坏脾气过去一段时间,总会好起来的。
她拨打他的电话。
葡先生的声音十分疲倦。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你睡了么?”
“睡了。”
“好好休息,你最近精神很不好。”
“谢谢。”
她挂了电话,听出他话语里的软弱之情。
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气。
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这个龟毛的男人,总会被自己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