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致这才吃惊了。
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的厉害——她是下了功夫的。
对自己已经了如指掌?
是葡先生告诉她的?
或者,石宣英家族告诉她的?
她忽然害怕——如果是葡先生告诉她的——如果,如果——如果这话,是转述自葡先生之口?
不然,她岂会如此肆无忌惮?
张律师看着她的眼神,那种微微的,不能掩饰的慌乱,仿佛被点了穴道的猎物。
她笑起来,就如那些在法庭上,不能自辩,终于露出很多破绽的犯人。
“蓝小姐……这个时代,女性,还是需要讲一点自尊。老实说,我对你一直在这里,很不满意。因为你的骚扰,已经严重影响到葡先生的情绪。他以前都很好,但是,昨日,就很郁闷。这是关键时刻,我们都不希望他有任何的分心。不希望,在他的家里,因为他不欢迎的人,打扰到他的情绪……”
她说话很直率。
口吻一半是同事,一半是女主人一般。
“蓝小姐,如果你是葡先生的女朋友,或者,你一直喜欢他,忠于他,我们都无话可说。我今天,也不敢对你有半分不敬。可是,你不是!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女人。做人,尤其是女人,也必须有点原则。你把葡先生当成什么了?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就去追求,把他置之脑后;可是,一旦你追不到别的男人,便又回来赖着他?做人,可以这样自以为是,左右摇摆么?”
她的语气微微有些轻蔑:“说穿了,你这样的女人,很多很多。为的是什么?要钱?为的是长期呆在英国,弄一张绿卡?那么,不妨开一个口,说一个数字,我想,先生也不会是小气之人。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谁说女强人刻薄起女人来,就不是更狠毒一筹呢?
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战争。
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争夺战里,蓝玉致面对一个忽然闯入的强大对手,被责问得咄咄逼人。
她笑起来。
张律师很奇怪。
这女人,笑什么呢?
蓝玉致的声音十分冷淡,悠悠的:“张律师,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虚荣贪婪,首鼠两端,不忠不贞,见钱眼开的女人,又怎会突出你们这种良家妇女的优势???如果不是我这种丑恶嘴脸的女人衬托你,你今天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如果不是我的居心不良,怎会让葡先生看到你的光明磊落,真爱无限??如果不是我狰狞不堪,虚荣贪婪,葡先生怎会对你另眼相看,明白,这世界上,你才是最好最适合他的女人???张律师,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这世界上,没魔就没佛。
没有淫贱女人,便没有良家妇女。
张律师目瞪口呆。
蓝玉致扬长而去。
她走得很快。
一路的风景,再也无法进入眼里。
就如石宣英的短信:小羊,你死心了么?
你死心了么?
死了么?
她低头走路,那么仓促,几乎和葡先生擦身而过。
葡先生停下脚步,淡淡道:“玉致,怎么了?”
她是背对着他的,稳住心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回头,这一看,更是面色惨白——葡先生,他穿西装,他那么整洁,他的脸上精神很好,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最主要的是,他那么帅!
甚至他的嘴唇——那么厚重,丰润!
她想起某一个夜晚,他曾经抱着自己,激烈的亲吻。
这样的激烈缠绵,是自己和任何男人,都不曾有过的——那么多次的肌肤相亲,温暖拥抱,整夜的躺在一起——
除了他,再也不曾和别人如此相亲相爱!
她不知为何,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候,冒出如此荒诞的想法——
她面红耳赤,如生了一场大病。
“玉致……”
她一惊,声音变得很柔和:“先生,你去上班了么?再见。”
他却上前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神。
这一日,她的眼里的血丝更浓,眼圈更黑。脸色,也十分苍白。偶尔的一丝红晕,忽然消失无影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丝羞涩——是羞涩还是其他?是一种幻觉?
甚至,当他的手,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的时候,也觉得一阵沁人的寒冷,跟冰块似的。
再怎么着,也是夏天。
人怎会凉成这样?
他暗暗吃了一惊,却不动声色:“玉致,你起得太早了,这两天也没好好休息,是不是着凉了?”
她嫣然一笑:“哦,没有。我刚在湖边走了一趟,在水里摘了一些东西。”
他松一口气,原来如此。
却还是殷殷叮嘱她:“傻姑娘,今天别做饭了,你先休息。休息好了再做。我又不是急于吃……你要吃什么,就让刘嫂她们做,你也出去走走,别一直闷在家里,我这些日子忙,没空……”
他说傻姑娘!
傻姑娘!
他的语气,是这两日来最温和最亲切的一次。
可是,敌不过他的后一句话:“我又不是急于吃!”
他不想吃了,再也不想吃了。
自己,只能带给他困惑。
她还是面不改色:“先生,再见。”
这一次,是他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但是,没说,就走了。
蓝玉致悄然转身的时候,看到他和那位美丽的女律师上车——一如他之前的习惯,如果不是特别的女人,葡先生,根本不可能跟某个女人共车。
他本是一个孤僻而骄傲的,不宜靠近的人。
而那个女人,敢于以女主人的姿态,以道德制高点的姿态教训自己——难道不是因为她感觉——甚至确信到了自己在葡先生心目中的与众不同?
张律师是与众不同的。
那自己呢?
自己以前之所以敢纠缠他,敢赖皮,就是看准了他的真心真意,宠爱呵护——如果,他心目中特别的人变了呢?
变成了别人呢?
蓝玉致但觉心口,在慢慢的破碎。
仿佛是裂开了一个大洞,但是,不是一下破裂,而是一点一点,自己慢慢地划开的——这一生,前一生,每一次,都会走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不死不休。
她仓促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躺下去。
躺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