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致此时,没法软弱。
就连装都装不像——
因为,看到明道眼里的犹豫——
这一抹致命的犹豫——就如张无忌的缠绵——
在赵敏和周芷若之间。只愿意为她描眉?还是愿意为她梳头?
这带着那么明显的国情的痕迹——是他们的风俗。
也是任何男女的痕迹。
犹如心口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她知道——她经历了千年,一直都知道。
如果,今晚,他因为自己留下了,自己这朵红玫瑰,日后,变成了心口的一滴蚊子血,逐渐地消失它的光彩。
相反,他为依兰达去了——对方,也必将从白玫瑰,变为一碗天天吃,天天无味的白米饭。
没有任何女人,可以身兼两职。
红玫瑰和白玫瑰,永远无法成为同一朵玫瑰。
她走得很快,很狡猾。
心里一阵一阵的剧疼——彷如自己此时已经变成了蚊子血——
毕竟是等待了千年——毕竟是因其而死生——
每一个女人的心里,何尝也不是两个男人?
一个他是白马王子,满足英雄幻想。
一个他是温柔情人,一如父兄体贴。
这两个男人,也无法如一。
她只能挥剑斩断——就如斩断自己的左右手一般。
她走了很久,不知道有没有人跟着。
也从未回头看看。
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近了宿舍的门。
高大的法国梧桐,那么凄凉。
这一夜,他和她如此的吻别。
当蓝玉致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时,他的背影也远了……那么迅速,脚步那么匆忙。几乎在奔跑,跑向依兰达的方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终究是他的青梅竹马。
她于他,其实,比任何人都重要。
任何半路插进去的女人都是办不到的——除非她死了!
自己当年就是这般插队的,捡了个便宜。
如今,是和平年代。她再也不会死了。
反倒是自己,胸口的气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微弱下去。
吻别,诀别。
来这个世界上走这一遭,原来,等的便是这一夜。
只为酬还他杏花林里的一命。
就如绛珠仙草林黛玉,为了把浇灌的恩情化作泪水还给神瑛侍者,来人世走一趟,结果,他娶了薛宝钗。
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
至此,和明道的一切,划上句号。
她把一切的杏花,胸花……他的档案,资料……统统地,划一根火柴点燃。
一生一世,亲手了断。
火盆里,这些东西,曾经如此的来之不易,但是,消灭起来,却如此的迅捷。
很快,便不留余地。
就如明道的脸,那么恍惚。
此后,就作为某国的王子,一个虚拟的偶像而存在。
此外,什么都不是了。
她躺在床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但是,就如得了寒疾之人,手足冰凉,再也热不起来了。
她并不觉得意外。
仿佛是一种宿命——
她拿桌上的一面小镜子,在台灯下看自己的脸色——多么惨白。如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几乎要照出狐狸的尾巴。
自己是妖孽么?
她悚然心惊。
不然,岂能在一再的轮回里,永远不死……又一次次的死去?
再一次死去后,还能复活?
三生三世?
已经够了么?
她无力回答,头歪在枕头上。
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再也无法动弹了。
迷迷糊糊里,仿佛有人站在自己的床头。
她几乎看不清他是谁,只伸出手去:“我想喝水。”
他倒一杯水给她,眼神,第一次充满了强烈的怜悯之意。不再是看着一个强悍的女人——而是看着一个软弱到走投无路的女人。
原本,他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跟“软弱”沾边的。
“小羊……唉,你这又是何苦?”
她觉得这声音很陌生。
是安慰自己么?
何必呢?
她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得很急,但是,还是觉得渴,喝完了,又递给他:“我还要喝水。”
他再倒了满满一杯水给她:“小羊……你慢慢喝……”
她并不急于喝水,盯着他,忽然笑起来:“石宣英……你知不知道,这还是你第一次照顾我呢!”
他心里一震。
好一会儿,才别过头去,自嘲般一笑:“以前,我真的就这么差?”
她很肯定:“对,一直那么差劲。”
一千年前都是这样。从未变得很好过。
这一次,是个例外。
完全没有带着什么目的,没有野心和企图——事实上,像自己这般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又有什么好给人利用的?
钱财?姿色?
谁会对一个奄奄一息冰块一般的人动歹心?
她躺在床上,觉得很安全。
石宣英伸出手,抚摸她的额头。
额头无恙。
但是,当他的手摸到她露在外面的手的时候,停下了,紧紧地皱着眉头:“小羊……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没病。”
那双手,甚至她肩头冒出的极其强烈的寒意——
石宣英忍不住了:“小羊,你一定生病了,必须去医院。”
她非常坚决:“我真的没病。”
能有什么病呢?
不过是诀别了一个人,知道和他的一千年已经结束了——如此而已。
只是很奇怪,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不是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时候的撕心裂肺——
这一切,只因为,他先抛弃了自己!
被抛弃了的人,总是幸福的。
“小羊……我明日必须回去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人照顾你……”
他说的是那个女孩子——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哪一个?
她呵呵笑起来,这算什么?
自己有朝一日,到了需要石宣英照顾的地步了?
这岂不是说,喜洋洋和灰太狼,一起喝酒了?
她摇头。
自己不需要照顾。
自己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致残,全身好端端的,干嘛要人照顾?
她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干,如牛饮一般。
浑身是有力气的。
“小羊……你干脆回S城吧?”
她忽然微微愤怒,自己的去留,跟他有何相干?
“小羊,我们一起回去?我先把机票给你买好……”
他心里忽然雀跃起来,仿佛一次崭新的旅程——如果,自己和她能够一起回去。没有了明道,也没有了小叔叔……一切,多么完美?
但是,这一切,只是一个假设。
她紧紧闭着嘴巴,根本不想和他多说半句话。
他看着她的眼神——那种软弱之下,又坚毅无比的眼神。
仿佛,绝不会妥协——跟自己回S城,仿佛,便是她永远不会的妥协。
心里,不是不失望的。
但是,自尊,却不许他表现出来。
他似在认真地考虑,说,或者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