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我跟着数学老师走进办公室。他推开门，我条件反射地说了句：
“报告！”
当然，已经到了中午的休息时间，大多数老师，上完最后一节课，都不再回办公室，办公室现在空无一人——除了数学老师和我。
我顺手带上了后面的门，校园内放学的喧嚣声与吵闹声，就此拒之门外。
“那个，老师，真的非常抱歉。因为作业很多，所以想要快点写完，加上这个五一我们家有出门的计划……”
我微微弯腰，眯起双眼，换上满溢歉意的标准微笑。
进门后，我再度拿出最能够搪塞一切的技巧——礼貌道歉和辩解。我的成绩并不算差，数学一科也算很给老师争脸的，随便说点什么，他应该就“破泣为笑”地原谅我了。
我更希望的是——这次谈话早点结束，还有不少作业在等着我。
数学老师坐在办公室属于他的座位上，正对着我，因为逆光，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多有冒犯。”
我再次道歉。
“不用说了。段晓晓，这不是你第一次在我的课上写别科作业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一向板着一张扑克脸的数学老师，这次难得的露出了扭曲的愤怒表情来。眉毛皱成一团，抑制不住地咬着牙。
“虽然你们的班主任和我说了，像你这样的学生，在课堂上写别科作业，完全可以无视，他其实有在听你讲课，只要能保证学习质量就可以了。”
数学老师靠在靠椅上，手在空中挥了挥。
“但是啊！但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数学毕竟不同于语文。我上课讲的题目都是很重要的，听漏一节课不知道你们会缺失多少知识！”数学老师从桌子上抓过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似是成绩单，“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看看，你看看你期中的数学成绩！”
我缄默不语，也没有凑上去看。
我的成绩这次确实没考好。不过我这和Homeless的工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在上个学期，我一节数学课都没听过，也照样保持了不错的成绩。这一次，充其量算作马失前蹄。偶尔考差一次又怎样？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成绩榜上打正负零的。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多么影响你的学习！我希望你重视！”
我低着头，依旧没开口。老师要骂的时候就让他骂个痛快，这个时候反驳是自找苦吃。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判断出现了不小的失误。起初，我认为我被关注是因为我在第一排的时候写作业惹怒他了，没想到，根源是在期中考。
教训完我一大串话，他终于把成绩单扔回了桌上，暂停下来喘几口气。
“十分抱歉。”
我再度开口。
“我这可是警告，如果下次我再看见，我可是要向你的家长反映这个问题！”
——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再也不能保持刚刚的镇定和隐忍，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怒气冲冠的数学老师，指着我说这话。
这种状况自我上初中到现在，第一次遇到。
“老师，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情况……”
“这我不管，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就此反省一下。”数学老师明显在气头上，不知道他说出的是不是气话，“好吧，这次就先这样，下不为例。”
“是。”
我被数学老师的话惊出一身汗来。小步退出了办公室，办公室外，人群稀稀疏疏的校园，让我感到瞬间的松弛。
“我可是要向你的家长反映这个问题！”
数学老师的烟嗓，沙哑地说出的这句强有力的话，一直环绕在我的耳边。
千万不可让他找来我的父母。
相对应的，我的大脑也在对这句话做出一遍又一遍地强有力的回应。
只有最后两个月，这最后几个月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去就好了——只不过，这最后两个月，我必须要避免在数学课上写作业。
迎着中午的阳光，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
历史课，结束。
夏悦和我们都没有动手攻击，经过一个中午和一节历史课，手头的作业所剩无几。估计我们的作业进度不相上下。一个早上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接下来，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剩下没有布置的两科作业上——历史、数学。
数学作业我们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班级，早就有从十三班泄露的消息，透露数学作业是几张试卷。试卷以三角形的内容为主。
不过历史……
“这个，大家里面夹着的那套配套卷还在不在啊？”
来了！
果然是配套卷——！
“就做那个了，我们是不是已经上了两个单元！全都做！”
历史老师大手一拍桌子，豪气冲天地叫了出来。
这份作业不算多，同学们也没有怨声怨气地发出失望地长叹声，转而，整个教室都在窸窸窣窣翻找试卷。
“呵呵呵呵呵。”
我把夹在练习册里面的试卷拿出来，翻开，手指轻碰上密密麻麻写好的选择题。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们的历史作业已经先得头筹，这个绝对比夏悦写得快。
只要全员出动写完数学作业，就能够超过夏悦。
“科代表！”历史老师手一指，“收假第一天就要赶快收给我！嘿，听见没？”
“听、听见了。”
我们的历史科代表是一个个头很高的女孩。她的胆子并不大，每次被历史老师这样大声叫的时候，总是吓得一愣一愣的。她当上科代表也并非自愿，只是第一次历史考试考了个全班第一，就被历史老师给抓去了。
“好了就这样。”历史老师环手抱起他的学案，向我们挥挥手，“五一快乐。再见！”
“Bye Bye！”
全班回应。
这个传统是前队长带起来的。那次他准确无误地预测了历史老师的作业，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做完了。历史老师布置完作业，照常对全班说了句“再见”。坐在最后一排的他正在兴头，狂放地挥手回给了历史老师一句：“Bye Bye。”从此，历史老师出教室全班都如此欢送他——前提是他不拖堂。
下节是体育课，体育课只要不体能测验，都有半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
我抓起试卷。
“夏悦，怎么样啊？最近的几节课过得还好吗？”
她明显没有料到这次会是我主动搭话，抬起头来，一只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上的中性笔在空中滑过一个圆弧。
“你指哪方面的好不好？要是作业的话——很好，再好不过了。看着你们一败涂地，再好不过。”
居高临下，我瞟到她有意遮住的历史试卷。上面的选择题只选上了三四题，可能还是刚刚历史老师讲话的功夫做的。
“是看着你沦为丧家之犬——不不，沦为我们的奴仆，再好不过。”
我举起手中的试卷，把第一张试卷的选择题展示给夏悦。
夏悦看到这一幕的那刻，眼睛里闪过慌张，却立刻掩盖下来，舔了舔嘴唇，又咬了一下嘴唇。
我很享受她这个表情——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该我们吓吓她了。
“翻页。”
她死盯住我手上的试卷，从牙缝间蹦出两字。
“你是担心我做好第一页就来恐吓你吗？”我从容地翻开下一页。
第二页。
第三页。
第四页。
……
所有选择题部分都一一呈现，我看着夏悦的表情一点点变糟。
“回敬你——”
我合上试卷，迅速将其抽走。
“预测作业，是永远不可能过时的能力！”
体育课。
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来得很早，孟娴和夏悦都收拾作业火速冲回教室了。
看着苏哲又拿着球去球场，其他人都跑的没影了，我找了个树荫处，坐了下来。
从青绿的树影向上看去，可以看见树叶缝隙中的一角天空。快要进入夏季了，夏季，在我们这里，就是雨季，到时候，想要遇上这么好的天气就没这么容易了。
啊，同时，夏季来临，意味着我们的大战——暑假作业，也要来了。
“你也没有事情做啊。”
身旁传过来一个声音，顾京成拿着一瓶可乐，坐到我旁边的位置。
“难得休息。”我看着阳光照射下，事物有些扭曲的篮球场，“况且，战局已定，我们必胜，你可以安稳地继续当队长啦——手底下还能多个新队员。”
他也抬起头学我一样看着天空。
“不要太乐观。数学作业不知道要被老师压到什么时候发。”
他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们不得不担心的问题。我们是团队，缺了数学作业，就不能够发表。如果数学作业压到音乐课——最后一节课后才发，我们就输定了。
“数学老师可没有这么无耻。”
“我们要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老师才行啊。”
“慈悲为怀。”
“虽然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已经严重到随手拔掉几根头发就能出家，但我可不认为他能真的以慈悲为怀。”
我想象了一下数学老师彻底秃顶之后，和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那好吧。”我叹气，又看向天空，“如果他不在最后一节课给我们作业，我就去死皮赖脸找黄柠要一份试卷过来。”
顾京成满意地点头。
“行行，你人脉广，交给你了。”
“其实这些都是你这个队长要做的事情啊。差不多你也该交几个外班的朋友，以备不时之需了。”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找个时间我会一一搭讪别班女生过来的。”
“不是叫你交女朋友！”
我瞪他一眼。
“玩笑玩笑啦。”他挥挥手，“不过啊，这次你们把我该做的都给做了。干净我这个队长什么都没干。本来呢，我还有个不错的点子能够一招取胜的。”
顾京成一向在鬼点子方面有所成就。
不脚踏实地干实事的人啊。
“留着下次用。”
“是是。如果还能够碰上这样的情况的话。”
果然他是在随机应变想主意啊，打一枪换一个技巧。当然，他那些鬼点子，下次肯定也就用不上了。
“哦。今天你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最后怎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撇了撇嘴，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被发了最后通牒。如果下次我再被他抓到写作业，就要找我家长。”我回答，“太小题大做了。这么积极写作业还要被找家长，还有没有天理人性。”
顾京成没有在意我的抱怨，继续说：“那么数学课，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写作业了。避过这个风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数学课这么多，在他课上完全不写作业根本不可能。我尽量不被他抓到……”
顾京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写。”
他顿了顿。
“不必写了。相信你的队友吧。”
体育课上来之后，课间休息时间就快结束。
“孟娴，怎么样？”
“几道问答题而已。”孟娴对我做了个“OK”的手势，“顺便把你的选择题校对了。改了你的几处选错的地方。”
“不错嘛。”
胜券在握。
“尹渊刚刚和我讲过，夏悦还差一张试卷。”孟娴轻松地甩了甩腿，“就等着数学作业了。不过有你、苏哲、顾京成、欧阳立，四个人来写，绝对能赶在夏悦前写完。”
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隔壁班，从黄柠那里把数学试卷借过来了。黄柠虽然是Homeful，但我提出的事情，她一般都不会拒绝。
“我把试卷分给其他人吧。”
我拿着黄柠的试卷，说。
就在我们觉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时候……
门外出现了抱着一沓试卷的高个儿历史课代表，喘着气冲了进来，把试卷分给第一排的同学：
“快，快帮忙发一下。”
试卷！？
怎么可能，还有历史试卷？！
历史老师刚刚说的，应该就是全部作业了。这个时候还有试卷，难道说……
啪啪。
历史科代表站在讲台上，软软的双手在空中拍了两下，传出不大的声音，全班听见这声音，都静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胸脯还是在快速地起伏，喘着气，她举起手中的试卷：
“历史作业改了！”
她大声喊着。
“不用做那两张试卷了！”
窗外的天空，在这个瞬间飘来了一片乌云，昭示雨季的开端。
“做这份！”
她挥了挥手上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