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既然这样的话，明天的数学就分给我一些吧。”
“呜呜呜小顾最会体谅人了，最好了！”
放在我面前的，是日常却又温暖的光景。
较为难得的，今天我们一个团队的人都来齐了，包括新人夏悦。夏悦意外地没有陪唐蓉回家，似乎是说，第一次开会，必须要参与才是。而一向拒绝会议去打球的苏哲，此时此刻也老老实实靠着树，听顾京成调配任务。
真是不巧。
面对其乐融融聊天的大家，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我从今天开始将要退队的宣言。
“话又说回来，夏悦，这道题要答45页的知识点？”孟娴也难得的有了能够给她校准文科答题的人。
“啊？唔……我个人认为应该答43页的第三个知识点，毕竟你看，题目是这样……”
“苏哲，你这题算错了，还需要在前一步减一个1才行。”
“哦。也是。帮我改掉好了。”
欧阳立也一如既往的，凭借他杰出的计算能力，最后验算一边我们准备上传的数学作业。
正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呢，整个团队。无论哪一方面，哪一个科目，都有进步的潜力，下个学期，说不定会成为和以前一样，充满威胁力的Homeless团队。
我也算是，顺利地把这支崩溃边缘的团队，重新组建起来了呢。
就这样离开的话，应该也并不会被说成“自私”了吧？应该对得起前队长了吧？
“唔，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作业我会负责上传的。”
我抬起头，在我思考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这次会议就结束了。顾京成队长身份揭晓之后，作业就决定由他上传。
“那么，解散，明天再加油。”
顾京成拍拍手，所有人欢呼一声之后，各自收拾好桌上的作业，背上书包，挥手告别了。
我也起身，把桌上我的试卷拿起来，装进书包里。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我和顾京成，如果真的要宣布退队的话，现在和他讲是最好的时机。我停下收拾的动作，抬起头：
“顾京成。”
“段晓晓。”
四目相对。
突然同时互换对方名字的我们，愣愣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你先说。”我率先开口。
“刚刚开会，你难得的一句话都没讲啊，平时一般会对作业分配提出些异议的。唔……遇上什么事了？”
这个家伙的察言观色能力是点满的吧？
我叹口气：“这正是我想要说的。”
我背上书包，看着暗红夕阳下他的脸，用我觉得最认真，最诚恳的语气，宣布：
“从明天开始，我退队。”
他脸上暂留惊诧，意料之中。带着这份惊诧，他朝前走了一步，同样意料之中地问：“为什么？离你的一年之期还早吧？”
解释？还是不解释？
在此一别，也并不意味着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凌云并没有升级重分班的制度，我们还能再做两年的同学。然而同学和队友的羁绊，哪个更深？自在不言中。
我选择解释给他。
“昨天，我的父亲找到了家。似乎是数学老师打电话给他，告诉了他我近期考试情况，我父亲一向把学习看得很重，之后，Homeless论坛也被他们从电脑里翻了出来。无可避免的，他要求我退队。”
“可以拒绝的，不是吗？”
“如果我拒绝，我初中剩下的两年，都得像现在一样，独自度过。”
我低头，用尽量冷酷的声音说出这番话。
“你知道，我成为Homeless的目的就在于此。我不是为了写作业而写作业的，也不是为了拯救水深火热中的普通学生而写作业的，自然，也不是为了和团队的人一起嬉戏打闹而写作业的……我只是，只是想要让失去了家庭支撑的自己能够像以前一样而已！”
说到底，像我这样目的不纯，自私的人。
根本没有必要留在这个团队里面。
这次事件只是契机，我会离开，不知哪一天，会因为自己的目的不纯而离开。
告别，只不过早了点。
顾京成没有说话，脸上的惊诧在那一瞬间转换为了淡然的微笑。夕阳下，他的笑容竟有些焕发光芒的错觉。
“今晚，他们就要询问我的决定了。”
“你可以瞒着他们继续。对于演技一流的段晓晓小姐你，不成问题。”
“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可以放得开地、拥有强烈欲望地写作业了。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我们这么多人，不会在意这些。”
“会像今天一样，哪怕是开会我也无心参加。”
“我会代替你。”
顾京成带着他不变的笑容，波澜不惊地，像平时说话一样，回应并且反驳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像小学生吵架一样，回合制，你一句我一句。
“说这么多，你想要干什么？”
“让你留下来。”
他向前走一步，朝我伸出了手。
“为什么？之前你说过的不是吗？我离开了也不要紧的，因为你这个队长能够维系好剩下的人，事到如今，为什么又……”
他打断：“没错，你之前如此强烈地把队长让给我，也是因为不想承担。可是……现在不行了。”
他咬了咬嘴唇，像是吞回了什么话一样，又说：“我们的Homeless团队，消失的编号已经有一个了，我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
我冷笑：“喂，不要说得好像我会死了一样。”
“你的父亲为何要让你退出Homeless？像这样的工作，哪怕比较不见光，也并没有损害到自己的……”
“我成绩下降了。他认为是Homeless的原因。而且，他并不觉得这份工作值得去做，值得成为‘职业’。仅此而已。”我回答。
“你想要留下来吗？”
顾京成像是只接受了信息，却不对此发出对应的回应一样，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不想。”我果断回答。
“如果你的父亲没有发现，不这样逼你的话，纯粹从你的想法来思考：你想要留下来吗？”
又被问到了这样的问题。
“如果，如果几个月后，你能够正常地回到你家，正常地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你想要留下来吗？想要继续做Homeless吗？”
顾京成继续追问。
“Homeless，只不过是又苦又累——”
还记得每一次放学前写完作业后的荣誉感。
“连上课都要观察老师的一举一动，逃过老师的目光。”
还记得自信满满地躲过老师监视的成就感。
“甚至，平时写个作业还要认认真真，考虑普通学生看不看得懂，答案正不正确。”
还记得在论坛收到“好评”时候的满足感。
“——这样的工作！”
这一年，明明每天我都异常繁忙，这周过了，要想着下周的作业，周末还要经常出门参加团队的周末回忆。可是……不论是和前队长一起奋斗登临年级Homeless团队第一的前半年，还是辛苦重建一支全新Homeless团队，和顾京成一起打造新团队的后半年……都十分，十分地——
“可是，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要离开这样的生活？
离开这样的团队？
离开这样的职业？
我强忍着不流出眼泪来，在这个时候哭哭啼啼的怎么可以。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过写作业会是这样一件开心的事情，会是这样一件如此刺激的事情！”
“对吧，所以……”
我的身体催促着我离开。
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再不离开，再这样听着顾京成强制让我回忆过去的话，就真的离不开这个团队了，同时，也就要真的两年都要离开那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了。
“我还是得退队，我、我没有勇气在……”
带着一些颤抖，我这样说。
转身，回头，向空中甩出自己的马尾。
强迫着自己笑出来，像之前无数次做这个动作一样笑出来，我侧目，看向顾京成。
“再见了。”
划过耳边的絮发，我向着校门的方向迈步，我要走的决绝，不让顾京成有一丝希望。
“留下来！”
放下的右手手腕被顾京成抓住。
吃惊地，我回头。
这次，他并没有出神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套流畅的动作，而是从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一步跨过来，紧紧抓住我的右手，坚毅无比，像是下了命令一样的——
“一定要留下来！”
“——像你刚刚所想的一样，像你的真心一样，留下来！”
我想要哭出来的念头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真的想要留下来的欲望，真的想要抛弃过去的一切，维持住这一年生活的欲望。
“你说过，他们今天会来对吧？”顾京成问，“带上我，去见你的父亲。我们一起，说服他，让你既能够留在这里，又回去他们那里。”
“不可能，你没有见过我父亲，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顽固的人，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
“我没有见过他，但我见过很多父亲。”顾京成依旧紧握我的手，就像害怕我逃离一样，“我相信，没有一个父亲，面对自己的女儿，会真的寸步不让。”
他眼睛里面映出的是我。
同时也闪动着光。
我就知道，这家伙，一定又有什么出其不意的鬼点子了。
“行。”
我选择了相信他的能力。
“我带你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