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苏哲
“叫我来这么漂亮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呢？”
“——苏哲。”
我刚刚抵达和她约好的这片树林，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便听见她在叫我的名字。
抬头便看见她刚刚以属于女生特有的帅气姿势，跳下那不高的楼梯，白色的运动鞋踩在软软的枫叶上，踏不出声音，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夏悦。
永远无法摸清她的想法。
比方这次——
来的，还太早了啊。
至少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
是这一次他们的会议结束的太早了呢？还是我打扫卫生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呢？
在枫叶和秋风的席卷下，她站定了，满怀期许地在等着我的回答。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有些后悔。
听起来根本不像找人来告白的。
与其说是告白，倒不如说像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进行生死决斗。
在枫叶林，我们换上西部牛仔的服装，打着只有两个人听得懂的恶言恶语，背对着背后走几步然后开枪——这样的画面也的确挺美的，只可惜我并非是来和她决一死战的。
“诶？”
她背着手，微微弯下了腰，眼镜微微滑下来，架在鼻梁中部的位置，然后，她的眼神从眼镜和面部中间的间隙穿过，有神又透亮地看着我。
嘴里面说出的是疑问句。
眼神里却道出了肯定句。
“我不知道哦？你倒是告诉我嘛。”
真是个小骗子。
还在骗我她是清纯的女孩。
“呃……”
被她猜到了心思，我心里面反倒涌上一股不想说话的抗拒感。
“不说出来吗？不说出来的话……”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和我更加亲密了一些，“我可是要走了哦？还有很多很多的急事在等着我。”
真是循循善诱。
在她来之前，我自认为站在整片红色树林的中心，我已经可以掌控住局面。
然而，她来到之后，掌控场面的权利，只能乖乖交付于她。
“我……”
“我？说大点声哦。”
要认真起来。
用最为诚恳地态度。
把场面的控制再次夺回自己的手里，只有这样，告白才会是成功的。
“喜欢……”
“稀饭？你可以口齿更清楚一些哦。”
然而，不太可能。
“……你。”
在她的面前，整个局势都倾倒了。
她能够精准地掌控一切。
甚至可能包括我说出每个字的时间。
她依然抬头看着我。
“喜欢你很久了，这就当作表白……好了，要接受吗？”
毕竟我的语文是所有科目中最糟糕的，浪漫的话，煽情的话，动人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想好的台词也总是觉得太矫情，只好换成了最直球的话。
心跳很快，不过心跳声只有我自己听得见，脸红这样的表观现象我倒是没有，可是我感觉到耳朵都要烧起来。
“哦？就这样吗？”
夏悦如此说道，弯着的腰直起来，我的视线也跟随着她慢慢升了起来。
然而，在抬头的这个瞬间，我忽然看见了夏悦身后的一棵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枫叶树。
那棵树的颜色很正常，树干也笔直得很正常，只不过，它后面躲了一个人。
以我5.2的视力，可以准确地通过体型和模糊的发型分辨出那个人是谁——
真是我们可亲可爱可敬的队长。
顾京成。
在我说完告白的时候，好像还有意往树后面躲了躲，忍住了惊叫和偷笑的表情。
我正打算再看清一点，把这个偷窥的队长抓个现行，却被视野中夏悦的脸给挡住了。
“在告白的时候可不能到处乱看哦，大·减·印·象·分！”
夏悦为了能够在我的视线里面出现，还跳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抱歉。”
“选景是五分满分的话，我大概可以给到10分！但是，语气、表情、告白词，满分100我也只能给你10分！”
她点着手指头，一字一句地说。
“虽然我可能和你喜欢的女孩子会非常非常地不像，我不会害羞，也不会被动等着，但是呢，你可是要防止一切一切突发情况哦。”
“好……”
“回答的一点都没有诚意。既然要让我来当‘演习’的对象和指导教师，就诚心诚意地听着吧！”
没错。
这只是“告白”的演习而已。
并非真实的“告白”戏码。
因此我也的确有这么一点点不够认真，她也有这么一点点不够入戏。
毕竟只是玩一玩而已。
“时间也不早了。”她看了看手表，如此说道，“还需要多多练习哦？下一次还需要的话，再来找我吧。”
她从我身边绕开，绕到我的身后，紧接着往那边走了过去。
整个过程中，我并没有看出她的一丝慌乱，一丝害羞，一丝紧张。
是因为只是“演习”呢？还是因为她永远都是这样掌控一切呢？
“为什么要从后面走？”
“哦，我要去那边的办公室交一份材料。”
她回答得一本正经。
但听起来非常像谎言。
只可惜，我根本找不到这句谎言中的漏洞。
“那么，再见啦，明天见哦。”
“嗯，再见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缩小和走远了。
然而，这一场“演习”其实充满骗局。
她装作了我喜欢的“某个女孩”，装成了她认为的某个“清纯少女”。
装成了她觉得最像我喜欢的那个人的形象。
从动作，到语言。
然而，这个骗局最大的地方在于——
她不是像，她就是。
这一场骗局，真实的就只有“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目送夏悦离开后，我没有选择走最近的路走出小树林，而是径直走向了刚刚看见顾京成的那棵树。
他蹲下抖了一下，我非常不满地站在他面前，然后停下来，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从上而下地俯视他——
他一动不动。
“喂，我看见你了。”
“别吵，我正在扮演一棵安静的树。”
他靠着树，说出完全没有头绪的话来。
上一次我让他扮演树的仇居然记到了现在啊！
我把手敲在树干上。
“我就是叫你这棵树。”
“那、那个，红叶真漂亮啊。”
他顾左右而言他。
“嗯？”
看着我做出了差点要一拳走上他的表情，他摸着树站起来。
“你、你听我说，你看，我没有在你看到我的时候就逃走，我还是很诚实的对吧？所以就暂时原谅一下我偷窥你告白这件事……”
油嘴滑舌。
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Homeless挑战都在想着如何用小伎俩胜利的你，不逃走的原因。
“不原谅。”我转身就走，“明天……我就以被队长伤害了感情为由，退出吧。”
“诶诶诶别，等我说完，等我认认真真不开玩笑说完。”
他跟了上来。
果然，“退队”这个事情，是队长最大最大最大的软肋。
“好吧，不绕弯子了。我留下来，肯定是有事情和你说的。”
我的步子走得特别大，所以顾京成在我身后跟着的时候，都要跑起来了。
“说。”
“刚刚的告白，是真的吗？”
“你听到最后的话了吧，是演习。”
“是真的吧？”
“是演习。”
“真的吧？”
“演习！”
我无可奈何地停下来，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顾京成也停下来。意外的是，他这一次却没有因为被我惊吓，做出惶恐或者伪装害怕的表情，连平时一贯的顾京成专属讨好式微笑也没有了。
他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如深海，不可窥探。
我听尹渊评价过顾京成——全队里面情商最高的人。这话我曾经是不信的，因为我并没有看出顾京成在情商上面的过人之处，然而现在，看着他的眼神，我却不得不相信了。
“是真的。因为我看出来了。”
一种潜在的威压和掌控感。
顾京成垂下手，站在我面前。
侧面照过来的夕阳把顾京成的脸微微映成了肉粉色。
“看出来了？”
“你的心里可能没有把这一切当真，但是你的动作却潜移默化地表达出了你告白的‘诚恳’。不管是语气也好，表情也好，都是真的很在乎她吧？”
我果然还是比较讨厌情商高的队长。不管是什么感情都被他掌控在手里。
“没有。”
我再次转身就走，他也再次跟了上来。
“其实你和夏悦的关系很好嘛，而且她好像关系好的男生也就只有你一个啊，完全可以直接告白嘛，非要玩什么演习来促进你们之间的关系，又不是什么秀恩爱的物语短剧。”
顾京成队长明明之前没有任何交朋友的经验，在人际关系的研究上却颇有心得。
“真的只是演习，我喜欢的是别的女生。”
“作为和你关系比较亲密的男性朋友之一，我可没有发现你还和哪个女生有亲密接触啊。”
“……队长，我可从来没有发现你还是如此八卦之人。”
“没有。关心一下队友可是队长应尽的义务。”
他再次露出了标准的老好人式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在男性的我来看不由得觉得有些恶心，大概那些小女生会喜欢吧，尤其是……夏悦这样的。
“那么，苏哲，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呢？”
“……真的。”
我停下来，背对着顾京成说道。
“果然啊。可是，为什么要玩这一手？”
他有些迷惑地再次问道。
看到他这样一无所知的表情，我不由得想要狠狠地收回对他“情商第一”的肯定了。这家伙的情商明显是波动曲线，不是一万就是负一万。
“所以说，顾京成……你不要装了。”
“嗯？”
他还是一脸无知，果然是装的吧。
“我不想要直面告白，明显是因为……夏悦她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喜欢一个人，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怎么都是被发卡的节奏。况且还有唐蓉在，这个时期根本不适合……”
“等等，夏悦喜欢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在这里殴打队长会不会因为“以下犯上”而被逐出队伍？
我敲击了一下队长的脑袋。
“当然是‘顾京成大人’你了，这不是众人皆知的吗？！”
他恍然大悟了好一会儿。
“然后……会采用‘演习’是因为……”
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一个古怪至极，顾京成大概理解不了的原因。
“我还是想要告诉夏悦，我喜欢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