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嘛，毕竟我自己倒是觉得，我能够当半个学期的队长已经很不错了。”
顾京成伸手蹭了蹭鼻子，还装出了害羞地“嘿嘿”一笑的表情。
大概史骁一直以来都是循循善诱把对方的逻辑和语言引到他策划好的陷阱里，被顾京成这样一句回复，他也暂时陷入了大脑空白的时期，纵然他擅长对话的技巧，也还是说不出话来。
“比方说啊，我总是被段晓晓责备太蠢和太软了。才刚刚接下队长的时候，虽然顶着队长这个头衔，都没能把队长的权力集中在手里。”
顾京成展现出比“语言大师”史骁还强的多话能力，说完这句话，他稍微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
“和之前那个能把他们带到全年级第一团队的队长完全没法比吧。”
顾京成说得确实一点不错。
我一开始也的确这么认为的。
会选择加入他的团队，最直接的原因是输了，其次是觉得他这样不正经用小策略取得胜利的人，还蛮有意思。
可倘若把他和永远料事如神，做什么都万事顺心，一切事情都可以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前队长相比，差了那可就不止一点半点。
——然而，这也只是一开始的想法。
“而他们真的很优秀。还真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们给推翻了，或者被别的什么人任横刀夺走队长一职吧——这半年我当得也很坎坷，好几次也差一点把他们队长的这个工作给丢了。”
看着背对着我，老老实实在敌人面前示弱，用自嘲的语气把自己黑得一无是处的顾京成，我不得不对“之前”的看法有所改观。
他和前队长没有办法比。
甚至……和史骁也没有办法比。
和1班的齐扬也没有办法比。
……
不是因为他太强或太弱，而是他和这几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作为一个Homeless队长，他管理和领导整个团队的方针截然不同。
完全没有把我们这个团队当做一个“队伍”，一个站在大平台上，为了某个目标而非要取得胜利的“队伍”去经营。
但我也说不出具体的感觉。
“哦……”
史骁拖了长长的音，才说出这个“哦”来。
我很意外。他听见了顾京成一连串的自黑和自嘲，却没有爆发出任何惊讶，这一声“哦”也更像他单纯地表示自己在听顾京成讲话。
“不过，这可不意味着我不想当这个队长。”
顾京成抬起头来，话锋一转，用强有力的语气如此说道。
真是厉害。和刚刚一起走出去的三个女生截然不同，顾京成虽然看起来是个软弱好说话的老好人，可从他与史骁对话来，就不断把话语权和整个对话的方向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好极了，不愧是我们队情商第一，连对话的水平也是最强的。
“经历了几次‘差点丢掉队长’和‘已经失去队长’，好像我和我的队员都稍微有一些麻木了。我也没那么认真想就接下了你的挑战。”
“嗯……”
史骁依然没有插话，稍微抬起头，盯着顾京成，听他说完这一切。
敢情顾京成他真的没认真想过啊？
明明连我这样丝毫不关心团队的人，在他接下挑战的那一刻，都还认真地帮他想了想这其中的利益关系。
……算了不想了，这样下去，我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是，这两天一直在浑水摸鱼，解决作业之外的事情的时候……才觉得接下赌约还真的挺大胆的……”
顾京成一边说，一边眼神挪动了一下，从史骁的身边挪走，转头，看着我，对我笑了一下。
“对对对，你胆子最大了。要是输了看你怎么办。”
现在这样说话的氛围还真是稍微有这么一些不对劲啊，说好的两个队长撕逼吵架呢？
这岂不是单方面变成了顾京成的独白？
我回完顾京成的话，看着史骁，他依然没有插话的意思。与之相反，他无精打采的那双眼睛反而越来越有神，似乎还在认真分析顾京成所说出的话。
“——虽然我不会为失去队长而感到可惜，但我绝对不会无所谓。”
顾京成暂停了一下，又是一次语调突转。
他压低了嗓音，用稍微沉重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你一直在教唆曾经5班的队员，让他们执着于Homeless积分赛的胜利——甚至认为胜利就是一切。”
“嗯哈……”
听到顾京成用“教唆”这个词语的时候，史骁终于发出了一些声音，稍微笑了笑。
好像顾京成讲了一个冷笑话似的。
“我觉得不是这样。Homeless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而存在的——虽然这个意义我也在寻找。所以，我……我也稍微想要追逐一下胜利，让我能够留在这支队伍里，让我证明给所有的Homeless看，我所想的Homeless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和顾京成之前所传递给我的精神如出一辙。
他果然是个言行一致的人，没有丝毫口是心非。
“11班的队长……如果你现在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表达一下你必胜的决心的话……那么大可不必浪费你和我的时间了……”
看来史骁也并非想要听顾京成强行用语言灌输的理想。
好吧，其实我也不想。
刚刚我一直在看着操场的方向，想着什么时候这两个人能把话说完，我就可以去看看比赛什么的——现在好像在进行着挺激烈的长跑。
“毕竟……虽然是半路杀进来的……我现在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队长……不想放弃团队的这颗心……不想输掉任何一场Homeless的这颗心……不想让队员们那么努力还败北的这颗心……我也是能够……”
史骁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化了。
变化得让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如果说之前史骁说话，断断续续中夹杂着滑腻甩不掉的感觉，他现在说出的这番话，就带着“甜腻”的感觉。
让人能够产生错觉——这个人实在发自真心地说出这番话，他说的一切都是真情流露。
“……体会到的……”
史骁舔了舔他自己的嘴唇，抬起头来，朝着顾京成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的后半部分。
难受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
史骁的转变实在太快了。倘若说他之前还是一个恶人，是一条吐着鲜红分差的信子，诱惑着人走向他铺设好陷阱的毒蛇。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好人，一只勤勤恳恳能够献上最为甜蜜的蜂蜜的蜜蜂。
——这样的蜂蜜有没有毒……就不为人知了。
“……”
顾京成听见这样长长的台词，竟然真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语塞，他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果然，史骁依然是一个不容小看的对手，即使他刚刚被顾京成着着实实压制了一会儿，下一刻，他就能够立刻反攻回来。
可恶。
史骁的可怕之处根本不在于他是否能够控制整场对话，也不在于他说话的语音语调是不是真的拥有“催眠”地功效，而在于他面对不同的人，总是能够找到不同的切入点，让听他话的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顾京成。你给我醒一醒，你该不会真的信了这个人狗嘴里面吐出来的鬼话吧？！”
然而，史骁依然不能够做到大面积的攻击。
所以，只需要有一个清醒的人站在一旁，点醒陷入他陷阱的人……
“真是讨厌呢……苏哲同学……我所说的一切可都是真的……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这个队长不可……”
史骁改换了目标，转过来，对着我如此说道。
如果要评一个“凌云中学最佳演员奖”，他一定是热门提名人。
顾京成依然没有说话，稍微低着头，用疑惑和思考的眼神看着史骁。
“既然我们拥有同一个目标……也会因为团队奉献……呐……11班的队长……把你的队长一职让给我……又何乐不为……”
“顾京成——搞清楚我们在此之外看到的事情，这家伙对别人说的话，他根本不是……”
我的“醍醐灌顶”的喊叫还没有说完，顾京成双手对我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然后他语塞多次之后，终于开口：
“真是对不起。”
哈？！
憋了这么久，思考了这么久，就给我一句道歉？！
这家伙该不会真被史骁的自我洗白给迷惑了吧？
正在我起脚，打算去抓住顾京成的领子，把他直接叫醒的时候……
之间他抬起头来，眼神又再一次亮起光芒，像是在反射湛蓝天空中悬着的那颗还带着晨光的红色太阳一样。
“是我带了一个不好的头，我们彼此说的这些废话的确是太多了。”
他稍微扬起下巴，如此说道。
“作为各自‘为了团队而奋战’的Homeless队长，我们可是都各有一大堆作业在等着呢？”
他稍微扬起了语调，把这个问句问得十分漂亮。
让问句问出的那一刻，便充满了“他说的真对”的感觉。
“也……是……”
史骁大概也没有想到，顾京成并没有陷入他的陷阱之中，反而通过转移话题，完美地解围。
顾京成把强烈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委婉：
“我想要找到史骁你，其实只是想问几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问吧……”
“——史骁你，究竟为什么想要我让出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