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下的伯明翰,其繁华与萧瑟,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一边,资产家们生活的区域之中,大街上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无数的酒馆与卡巴莱之间,悬挂着各色耀眼的长灯,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相掩映着,形成一种难以严明的快节奏美感——四年之前才出现在大众眼中的霓虹灯,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现在已经成为了人们夜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无数的富人交谈着,欢声笑语充满周围,构建出一片维多利亚式的热闹喧嚣。
另一边,工人阶级所居住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静寂无声。那边霓虹灯闪烁的情景,似乎根本就没有影响到这里,漆黑一片的大街之上,哪怕是一杆普通的路灯都很难找得到。两旁的低矮住房,只有着零零星星的煤气灯火——他们的收入本就不高,即便是这种落后时代五十年便宜光源,在这也能算得上是奢侈品。清冷空旷的贫民窟,凸显着维多利亚式的凄清萧瑟。
——野蛮与理性,贫穷与富裕,萧瑟与繁华……这些,不过只有一街之隔而已。
……哒,哒,哒。
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中,空旷的脚步声,寂寥地回荡着。
“……这还真是……萧条呢……”
金发的少女,用她那好奇的湛蓝色双瞳,在大街之上四处巡视着。看来,就算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大小姐,见到如此的景象,也都难以保持镇定的表情。
“所以说,玛莉小姐……”
黑衣的青年,紧跟着少女的步伐,缓缓地在大街上行进。看着一旁的少女,他不由得这样开口了。
“……您怎么会突然想到这里来看看呢?下午的时候,管家先生应该已经把那些「可以看的部分」,带着您游览了一遍吧?”
语气当中,充满着讽刺的感情,念到某些部分的时候,更是刻意咬重了音节。
少女轻轻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一幅冷笑着的表情,她也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跟你想的一样吧,尤达先生……老实说,你觉得今天下午的游览怎么样?”
“太假,假到那位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伯明翰是重工业基地,有了大量的工业资本家,那就一定会有更大量的工人。一般来说的话,这个城市应该是各种脏乱差才对,可是今天一看,却跟传闻与推测之中所说的完全不相符合。只要稍微想想就能够知道了,这肯定是因为市长先生预先做了什么手脚的缘故。”
摇了摇头,他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了把您给应付过去,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不过,能够让一市之长都煞费苦心应付的人,又到底会是什么身份呢?将这个问题深深地埋藏于内心之中,他低着头,结束了自己的分析。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玛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中所想,点头赞同着。她将双手环绕于胸前,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已经做过调查了。我们今天下午所走的路线,其中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长度,是分布在了城市的繁华区域之中。而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也都事先请人来装裱一新,并且强制地驱散了附近的一切民众。”
“而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剧而已……只不过,我却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会差劲到这种地步。”
自嘲地笑了笑,少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双眼当中,充满着怜悯与悲伤的色彩。
面对着这样的她,青年也只得无奈地,快步跟了上去。
“……其实,这还不是最差劲的地方啊,玛莉小姐。”
这样说着,少女不由得“诶!”地睁大了双眼。
“……还不是最差劲的!?这里明明都成这样了啊?”
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一旁的残垣断壁。一层浓厚的灰尘,顿时便沾染到了她那纤细的指节之上。蛮不在意地放下手,让那些污秽在淡蓝的魔力光之中消弥于无形,少女抬起头,有些讶异地询问道。
“啊,的确。其实说到底,这也不过是贫民窟的「表层」而已。”
侧着身,指了指一旁阴暗的小巷,年轻人如此说道了。
“……而在那里面的,恐怕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阴冷,潮湿,黑暗。
恶臭,扭曲,混沌。
若有人问,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哪里会存在着集合了以上所有特征的「阿鼻地狱」。那么毫无疑问,伯明翰贫民窟大道的一旁,不为人知的小巷当中,便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脚下的地面,以及左右两旁狭隘的高墙,都给人以一种异样的柔软感——那并非是高级地毯那般温暖的柔软,反而更像是一种极不舒服的异质感。空气的味道,恶臭而沉重,如瓦斯般压抑的氛围,酝酿着无穷无尽的不稳定因子,仿佛在下一个瞬间,就要爆发出来一般。
小巷当中,充斥着远胜过大街上的强大黑暗。预料之中的,这里没有任何灯光的照明。事实上,若非是尤达手上的那团纯粹而洁白的魔力之光,他们早就应该四处碰壁,迷失在巷与巷之间的迷宫之中。
……那一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吧……
金发的大小姐,这样想着,蓝白色制服之下的身体,不由得向他靠得更近了——哪怕青年手中的光源,亮度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白炽灯,那股险恶的气氛,还是迫使着她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然后……
噗——
随着微不可查的一声,少女轻轻地撞到了他的背后。感受着那宽广的背部以及强烈的男性气息,她的脸颊,不由得微微地红了一下。
……尤达先生……不会是故意的吧?
思维有些混乱地暴走着,不过尤达却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一手捧着光源,一手斜斜地护翼在她的身前,年轻的骑士,突然开口了。
“——玛莉小姐。”
“诶……啊!?怎,怎么了吗?”
“为了您的安全,我要预先强调一句。接下来,请务必,务必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您知道了吗?”
“嗯,嗯……我知道了。”
“这样就好……”
确认了她的答案之后,尤达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接下来……”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年轻人严肃地向着前方,迈进了一步。
然后……
“——!!”
玛莉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什么才叫做“狼群”。
血红。
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
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血红。
仿若有无穷无尽的阴冷红光,从黑暗的彼端复苏了过来,带着各类交杂着的欲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一边。毫不留情的刺骨寒意,疯狗般地舔舐着两人的身躯,令人不由得产生出极度的反胃感。
那红光是什么?在这个漆黑的环境当中,似乎是无法清晰地辨认出来。不过,如若凭借魔法使强大的视力,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中央是绝望而疯狂的黑色,四周是浑浊而混沌的白色,在其之上,血红的细线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整个表面……就像是毛细血管一般……
……那分明,是一双双人类的眼睛。
察觉到真相的那一刻,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迅速沿着脊柱向上攀爬,强烈地袭击着她的大脑。玛莉的面色有些苍白,纤细的双手已经好几次擦过了尤达的手臂,若非是迫于少女的矜持,她说不定早就已经一把抱上去了吧。
“神看着是好的——”
年轻的骑士,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惧怕,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一般。口中轻声地吟咏着,右手的光球,在瞬间便化为了闪亮的光之剑。湛白的耀光,更加明朗地映照着四围,无数张充斥着欲望的面孔,顿时便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想要动些什么歪念头的话,我也并不反对……前提是,你要可以付得起那个代价才行。”
左手上的白底红十字袖章,被轻轻地拉转了过来。在武力与身份的双重威胁之下,那些“饿狼”们只得收敛了各自的欲望,老老实实地回归了自己的巢穴之中。
看着这样的一幕,尤达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个……刚刚那是……”
身后,响起了这般心有余悸的声音。
“怎么说呢……工人,赌徒,罪犯,妓女,孤儿……总而言之,不管什么人都能够找到。”
将湛光之剑握在手中,做出警戒的姿态,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贫民窟的小巷,可以说是各类犯罪的温床。广受压迫,失去了生活希望的人们,在夜晚「啸聚」于此,等待着任何可能出现的猎物,然后,肆意地发泄着自身的欲望。”
“就如马克思所说的,压迫着他们的资本家们,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又有谁会知道,他们中间,又会有几个善类呢?中华帝国那边有一句老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所说的大概也就类似于这种情况吧。”
“……”
金发的少女,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微微地沉默了一会。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开了口。
“……你的理解,似乎稍微有些偏差哦,尤达先生。「穷山恶水出刁民」,貌似并不是形容无产阶级的话吧?”
“只不过,我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会……呀!”
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惊呼,只见一道漆黑的人影,迅速地撞入了少女的怀中,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被弹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男孩子,他的头发杂乱,眼窝深陷,完全就是一副疲劳外加营养不良的模样。看着两个人的身影,他似乎非常害怕,有些惶恐地低下了脑袋。
“对,对不起……!”
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这才从新迈开了脚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玛莉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情。
“……不过,这里倒也还是有懂礼貌的孩子啊……”
少女这样感叹着,然而……
“……懂礼貌?唉……”
长叹了一口气,青年便拦在了少女的面前。清了清嗓子,他架起了光之长剑,然后,大声地喊道。
“……停下来吧,孩子——”
“——偷一位淑女的东西,可并非绅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