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审判很快便结束了。
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尤达的证词与提案被众人顺利通过了。估计不久之后,在法院管理层的操作之下,顷就会被贤人宫释放,作为他的“魔导兵器”登记在册。
……以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作为断案的决定性线索,这说起来可能的确是有些夸张,不过事实却就是如此。主保骑士的考核标准是极其严格的,它不仅要求实力出众,在思想道德素养上也有着极高的规定。这一标准虽然刷下了不少有实力的人,可也同样保证了骑士团内部不会有那些居心不良的家伙,以至于在大不列颠岛及爱尔兰岛之上,人民对主保骑士的信任程度也相当的高……如此一来,他的证词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倒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了。
……这样一位高洁的骑士,断然是不会撒谎的。更何况,这位骑士还指着圣三之名起了誓……
这,便是这群英国绅士之中大部分人此刻的想法。只不过,抱歉的一点是……
……他们的这份信赖,注定是要被背叛的了……
格林尼治,贤人宫内部。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长廊之内回响着,为本就无人的空间之内,更添上了一分孤独寂寥之感——这可不是毫无原因的,这条走廊的位置,正处于贤人宫二层罪人审判所的后方,在最开始设计的时候,这里就被定性为供与案件有关联的人员——就比如证人之类的——出入的地方。在正常的情况下,这里可是连个人影都不会有,要不是“开膛手杰克”一案的影响实在是太大,这里的寂静恐怕还要再持续上几年。
尤达正在这条长廊之上行走着,对于右手边一排排窗户之外的景象仿佛没有丝毫的兴趣。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如果不是熟识他的人的话,恐怕还会认为他是不是已经对这里相当熟络了——虽说真相是他连贤人宫的内部都没有进来过几次。
其实在最终的审判结果下来之后没多久,他就已经从审判厅中出来了。若不是因为还要去其他地方办理些手续,他也不至于拖上这么久。
威廉。克林姆森。哥尔——那个有着一半吸血鬼血统的男孩,已经被交到了依文洁琳的手上,先一步地回到了家中。少女虽说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过最后,她还是抵抗不住青年的请求,在男孩那莫名其妙的目光当中,拉着他离开了这里。
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为什么我要带着这个小破孩回家啊!”……这……还真亏她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呢……
无奈地苦笑了两下,不过在下一刻,他的表情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因为,他知道……
……现在还依然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
想到这个,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穿过长长的走廊,一条砖石的楼梯便出现在了前方,他正想顺着楼梯下去,然而,正在这时……
“……还真急啊,你小子。居然连你自己的老师都没有注意到呢。”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一旁响起。他无言地转过头,一位正装打扮的中年绅士,正闭着眼睛倚靠在墙上。
“这可不像是你。如果这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当中,而我又恰好是敌人,那么现在的你,恐怕就已经死了吧。”
“……是这样吗?这座贤人宫居然也会沦落到被敌人入侵的程度?”
青年微微地挑了挑眉毛,毫不示弱地反击着。只是……
“……按照你的愿望,我已经出面保下她了。”
完全无视掉了他的嘲讽,瓦特悠闲地闭着双眼,自顾自地说道。
“呼……还真是麻烦啊……古魔法阵营的那些老古董们肯定又要以此为借口在贤人议会上抨击我,而议长阁下那边,我还要再给他个说法……再加上最近,人类仲裁机关又……唉……”
蒸汽贤者故意地大声叹着气,毫无形象地向他倒出了苦水。看着他那副美洲黑奴般悲伤而惨痛的神情,尤达不由得嘴角抽搐着,颇为无奈地回了他一句。
“是是……辛苦了辛苦了……不就是想要「浮士德」的残骸吗,我给你就是了。”
“哎呀哎呀……真是个好学生,把这种市价至少五位数英镑的珍贵实验材料都无偿地送给老师我……不过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嗯。”
“……你是想打架吗?”
默默注视着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尤达莫名地产生了一股想要照着他的脸来上一拳的冲动。花了老半天的时间,才强行将这充满了吸引力的选项压了回去,他黑着脸走下了楼梯。然而,正在这时……
“我有一个疑问。”
蒸汽贤者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小姑娘呢?”
“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抬头仰望着天花板,细细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我想,大概是因为某种「共鸣」吧。某种意义上,她跟我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人,都在为同一件事情而努力,都在为了努力得不到成效而苦恼……唯一的区别,只是她并没有我这样「强」而已,无论是在力量上还是在经验上……”
“简而言之,你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差不多吧。”
尤达点了点头,然后又接着补充道。
“……正如那个男孩所说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是没有人拉她一把,那她就真的要崩溃了……曾经有过类似经历的我,深深地理解着这一点。所以说,就像是「那个人」拉了我一把那样,我也想拉她一把……仅此而已。”
“……”
“再者,在这个跨越二十六年的事件当中,她其实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受害者,难道不是吗?”
微微地耸了耸肩,他看向了自己的老师。只不过,在转过去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蒸汽贤者也同样睁着眼睛看着他。
“……真的没有问题吗?”
“……什么?”
“你真的敢保证,她并没有凭借自身的意愿杀过任何人吗?”
“……”
青年顿时便沉默了下来。而察觉到他这样的表现,蒸汽贤者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准做假见证」,「不准指着你神的名发假誓」,这可是明明白白地写入圣书中的两大戒律啊……如果事实的确如此还好说,可万一并不是这样的话,那可就相当于同时触犯了两条戒律。换而言之……”
“……你,难道就不怕死后坠入地狱吗?”
再度闭上眼睛,瓦特就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般,认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只不过……
“……那又如何?”
……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死刑犯,是不会在意自己脖子上的绞绳是一条还是两条的……对于我来说,反正都注定要下去了,深个一两层又如何?”
“……”
哒,哒,哒……
扬了扬身后那白底红十字的披风,骑士迈开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只留下沉默着的蒸汽贤者,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救人,又何必在乎安息日?”
自言自语般,念诵着福音书中神之子的语句,蒸汽贤者不由得失笑地摇了摇头。
“……哪有可能会下地狱啊,小子……”
“不管怎么看,你都是应该上天国的才对。”
说罢,他直起身,缓缓地向着楼上走去。
“……变成尤达先生的所有物了呢……”
……这是见到了他之后,顷所说的第一句话。
“……”
听着她这有些暧昧的话语,看着她脸上那不似作假的笑容,青年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混乱了……自从在审判厅中说出了那样的证词之后,他就不由得开始猜测起再次见面时少女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愤怒、悲伤、厌恶……诸如此类的,他也都有想过,并为此而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她看起来会那样的开心呢?
使劲地摇了摇头,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对着那正明媚地笑着的少女,他无奈地解释道。
“……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够这样说……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吧,顷?”
“嗯?应该要清楚些什么呢?”
“当然是……”
“……「洗干净身体在床上等着我」?”
“……”
直至此刻,就算他的反应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自己是被她给调戏了。略显无奈地看着她,尤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也不管她是怎样想地,轻轻地说了一句。
“……先回家再说吧。”
“嗯!”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觉,顷的这一声回应,比刚刚还要兴奋不少。
他一言不发地迈开了脚步,而在身后,少女也是“啪嗒啪嗒”小跑着跟了上来。正值午前时分,空中的烈日短暂地战胜了这座城市上空的“伦敦雾”,炽热的光线洒在大地上,令他不由得眯起了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份阳光的缘故,此刻的贤人宫门前,已经看不见那些值班的圣乔治骑士们的身影,只剩下了他,少女,以及那寂静地涌动着的喷泉。
……现在回去的话,还能赶得上午饭吗?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他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担忧。然而,正在这时……
“您已经……收养了小威廉吗?”
身后的少女,突然这样询问道。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样?”
提到这个,青年不由得没好气地抱怨了起来。
“明明知道我们家的状况,你居然还把那个孩子丢到我面前……养小孩跟养女仆可不一样,开销大的很,更别说是两个同时养……”
……也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大胆还是什么……他做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可是言语当中,却充斥着满满的担心……这让顷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与其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还不如去想想自己之后的女仆生活应该怎么过比较好。”
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青年转过身,继续向前迈出了步伐。只是,没过多久之后……
“……”
伴随着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背后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直至此刻才想起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人,青年正想回过头道歉,然而,正在这时,一对纤细的手臂,已经从后面环上了他的腰部。
“顷,你……”
“谢谢……”
“……”
听着那个有些颤抖的声音,他不由得,把刚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谢谢您,容忍了我这么多的任性……”
“……”
“谢谢您,救了那个孩子……”
“……”
“谢谢您,救了我……”
“……”
环绕在腹部的双手越来越紧,连他这个高位的魔法使,都感到了一点点难受。只不过,感受着身后那温暖的触感,他却只是微张着嘴,愣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虽然迟钝得跟木头一样,虽然一不注意就会做出乱来的事情……但是……但是……”
“……能够与您相遇,实在是太好了……谢谢您……”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