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日本,到底会是怎么样子呢?
按着被微风吹起的发丝,佐久夜禁不住这样想到。
三月下旬,故国的樱花应该已经完全开放了吧……从冲绳到九州,关西到关东,上野公园到奈良的深山,无处不被浸染在樱色的海洋当中。寒樱、吉野樱、千岛樱、八重樱……种类各异,色彩不同的樱花,在这片极东的土地上尽情地绽放,仿若梦幻。
木花,咲耶。
不知不觉间,少女又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她母亲遇害的那一幕,而是更早,更早,她一生当中少有的,快乐的时光……
“妈妈!妈妈!”
正坐在门廊之上,看着自家庭院当中盛放的樱花树,小时候的她开朗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嗯,佐久夜,怎么了吗?”
并没有在乎她这孩子气满点的称呼,坐在旁边的妇人温柔地对她笑了笑……事实上,此时的佐久夜应该已经有七八岁大了,同年龄的孩子都已经逐渐改掉了“妈妈”这种幼稚的叫法,换成了听起来更加成熟稳重的“母亲”。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听话的小佐久夜,唯独却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固执,坚决不肯改掉这样的称呼——哪怕因此被学校里那些讨厌的孩子给欺负了一遍,她都依然固执己见。
……世界上的语言多种多样,哪怕是按照含义更加宽泛的“语系”来划分,都可以归纳出十个以上。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不管语言之间的差异有多么的大,用来称呼“生养自己的女性”的词汇却总是“妈妈”。这种情况已经根本不是单纯的“巧合”二字所能够解释的了,也许,人类的遗传基因当中的确存在着某些共性,能够在没经过语言训练的幼儿阶段,就把这个词语直接灌输进孩子的脑海里。
当然了,那时的“笨孩子”佐久夜是不会知道这样的事情的。她只是隐隐地有着某种感觉,在说出这个词汇的时候,心里总会变得暖暖的。
“妈妈!那个啊——”
用小孩那稚嫩的声线拖了个长音,佐久夜眨了眨眼睛,开心地询问道。
“——爸爸说,佐久夜的名字,是跟樱花有关的呢!”
好奇心涌动的小孩子,那副天真无邪的面孔实在是太可爱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佐久夜的母亲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柔和了起来。她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压低身子,以能与她的眼睛正对上的角度,妇人这样解释道。
“……是的哦。佐(sa)-久(ku)-夜(ya),读出来的话,跟「咲耶(sakuya)」其实是一样的呢。”
就仿佛是为了教导她一般,妇人伸出了右手,用食指在走廊外的沙地上把这两个名字都给写了出来。佐久夜努力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沙地上的两个名字,许久之后,她才有些不开心地鼓着脸颊。
“唔……不认识……”
不要误会,她会这样想其实并不是讨厌这个名字。“要是我能够认出来的话,妈妈肯定会高兴的”,这样想着的她,当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听过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不开心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呵呵……没事的,这些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应该还没有学习到吧?”
就仿佛是看穿了她不满的原因,妇人笑着安慰道。当然了,对于时刻都想长大小孩子而言,这样的安慰实在是算不上安慰……因此,抢在佐久夜之前,她又很快地解释道。
“……「木花咲耶姬」,这在我们神道教的神话当中,是司掌着樱花的女神大人。我们为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在将来,可以如樱花一般,优雅的绽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朵。你明白了吗?”
“唔嗯……”
小佐久夜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当然了,根据她的经验,小孩子在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其实往往是没有听懂的。不过她倒也并不生气,一边揉着自己孩子的脑袋,一边转过头,重新看向了樱花盛开的庭院当中。
“……以上,都是你爸爸的说法。不过对我来说,其实还并不仅仅是这样呢。”
“……不仅?”
“嗯……佐久夜,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当你遇到真正在意的人的时候,不要在意,尽情地向他绽放自己的所有吧。”
“绽放……”
佐久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如果说之前她还能勉强听懂的话,那么自己母亲刚刚的那一句话,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明白了……见状妇人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接着看向庭院里的樱花。
“没事,你现在就算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将来,只要你还记得这些话的话,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
佐久夜只得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呼——
早春三月的暖风轻拂过日本岛的上空,带起漫天的樱花纷落入淡淡天色中。在她们家的庭院当中,樱树的枝条也被吹得微微颤动着,晃下零星的两三片落在了她的面前。佐久夜禁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接下了一片樱色的花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突然转过头,向着身边的母亲发问道。
“……那么,妈妈又是对着谁绽放的呢?”
“诶?我吗?”
眨了眨眼睛,妇人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而对此,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呜……”
在她的视界当中,母亲的脸颊顿时被染上了一层绯红。她相当可疑地左顾右盼了一阵子,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她这才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佐久夜的耳边。
“那个……不可以跟其他人说啊。”
“……(点头)”
“……就算是爸爸也不可以哦!”
“……(点头点头)”
“那,那么……”
小声而快速地说出了那个名字,妇人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之前,面色绯红地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母亲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哪怕早就过了能够被称作“少女”的年纪,哪怕岁月已经在她的面容上打磨出了痕迹,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可不知为何,佐久夜却觉得,现在这个红着脸笑着的母亲,其美丽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女孩微微地发了一会儿楞,她的父亲便从走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沉默地坐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们观赏这漫天的樱色。
佐久夜偷偷地瞟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结果却发现她居然也跟自己一样,偷偷地瞟着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察觉到了女儿的视线,母亲就仿佛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笑容当中洋溢着欢快与幸福。
……是的,刚刚她凑在女儿耳边细语的,正是自己丈夫的名字。
这就是,向着一个人绽放自己的所有?
看了看身边的两位亲人,佐久夜还是没能搞明白自己母亲的那一席话。不过,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那在内心深处冉冉升起的情感。
那个情感的名字,大概是“憧憬”吧。
自那件事情之后,数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流逝而去。当年的“笨孩子”,现在也已经成为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以区区十四岁的年龄被东京帝国大学录取的天才魔法使“木花咲耶姬”。按照她父亲当年所说的,此时的她已经可以算是让自己“如樱花那般绚烂地绽开”了,不过……
“……”
……一阵莫名的烦躁感袭上心头,打断了她专心致志的回忆。隐约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一片璀璨的樱色,母亲坐在她的身边,满脸幸福地偷看着近旁的那个身影……
少女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理所当然地,陪伴她的只有那位披着武士大铠的钢之巨人。这让她忍不住自嘲般地说道。
“……没可能的。”
……是的,没可能的。
人与人间的羁绊是一切苦难的根源,而自己的使命,正是斩断世上所有的羁绊。
全身全心,对着一个人绽开自己的所有……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不识人事的深闺大小姐天真的幻想罢了。
但是……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要是能跟他一起看看家里的樱花的话……
“……”
紧紧地攥着和服的领口,就仿佛是要甩去什么般地,佐久夜用力地摇了摇头。为了缓解心中那强烈的焦虑,她伸出手去,解下了钢铁巨人腰侧的长刀。
“……开始吧。”
这样说着,少女将刀抱在怀中,缓缓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