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1年,英国伦敦。
距离共和政府倒台,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已经过了整整十一年,这个国家的秩序也开始逐步稳定了下来。护国公、克伦威尔、清教徒之类的词汇仿佛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这里,不过经历过那段残酷统治的人们,却早已将那段回忆深深地铭刻于记忆当中。
在长久的动乱之后,和平与安定终于回到了英格兰的大陆上。人们怀抱着那失而复得的各项权利,脸上的表情似乎都非常满足……然而这仅仅只是表象而已,英格兰人的内心中都明白这一点,只要查理二世还坐在那个王座上,国家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3月,来自大西洋的春风已吹遍整个英伦三岛。在伦敦郊外的某间不起眼的房屋之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趴在窗户旁的书桌上。老人就像是十几年前那些禁欲的清教徒一般干瘦,饱经风霜的面部皱纹很深。他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掩住了他那无神的双眼,然而,不知为何,正是这样一个垂朽的老人,却给人以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那是由年岁堆积而成的力量,是由经历磊砌而成的力量,是由极致的知识赋予的力量。
老人的右手握着一支漆黑的钢笔,在稿纸上写出一个个形态优美,可线条却总是上下来回抖动的字母。他就这样不断地写着,写着……就连钢笔当中的墨水用完了都恍然未觉……
“……爷爷,你的笔墨又用完了。”
一个声音从旁提醒道。
老人无奈地一笑,面色柔和地转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在那里站着的是……一只有着银白色羽毛的鸟?
“哎呀,真是抱歉,「夜莺」。”
根本没有在意对说话的居然是只鸟儿,老人这样开口道。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能不能请你把墨水瓶放在我的笔下呢?”
“还是老样子吗?我知道了。”
鸟儿相当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它先是跳到了一旁的墨水瓶后,用鸟喙顶开瓶盖,然后才把它推到了老人的笔下。等他吸好墨汁之后,它又用身体把瓶子推到一边。
“……太感谢了。唉,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真是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进行写作。”
“您大可以不用道谢,爷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呵呵……老人轻轻地笑了两声,抬起笔正要继续下去。不过这时,他却突然发现了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
“呃……顺带,我刚刚是写到哪里了?”
“到「不可试探你主的威能」这一节。不过从中间开始已经没有水了。”
“……这样啊……那我还是重写这一行好了。”
老人在纸上划了两条长长的横杠,似乎是想要把刚刚的那一行涂掉。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两道横杠并没能打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上,反而是跑到下面变成下划线了。看着这一幕,夜莺沉默了一会儿,总算是忍不住开口了。
“……恕我直言,爷爷,您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要坚持写作呢?您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并且您之前的那部作品也获得了很好的名声。您现在就算是封笔,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您的。”
可为什么……夜莺正想要说出自己的疑惑,却又犹豫着在半途停了下来。老人同样也停下了笔,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脸上载满了柔和的神色……可又有谁能想到,这位老人的双眼,却早就已经失明了呢?
“……夜莺,并不是我要写作。”
仰望着眼中那失去形体的天空,老人轻轻地说道。
“并不是我要写作,而是我的故国,是这片土地,是英格兰呼唤自由的意志,要求我去为它们写作。向着斯图亚特王朝,向着独裁的制度,表达他们的愤怒。”
“可……”
夜莺歪了歪脑袋,竭力想要说些什么。不过那位盲眼的老人似乎看穿了它的想法,早在它说些什么之前便开口了。
“……这是我这幅老骨头此生仅有的坚持了。夜莺,如果有朝一日你也有了自己的坚持的话,你也同样会理解我的。”
“……”
“所谓坚持,便是这样一种盲目的东西啊。”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右手在桌面上摸索着拿起了钢笔。看着他那只布满了皱纹,仿佛是在跟时间赛跑,与命运对抗的手,夜莺站在桌上,沉默不语着……
1671年,约翰。弥尔顿一生中最后的两部作品,《复乐园》与《力士参孙》在英国出版。三年之后,这位享誉全欧洲的大诗人,大学者,默默地死在了自己一生都在为之奋斗的土地上。
……然后,1688年,光荣革命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