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处理完一切善后事务,再度回到少女身边的时候,整场戏剧已经接近了尾声。
在那对相拥而死的男女身边,劳伦斯神父将这起悲剧的缘由告诉了双方的家长。就此,在维罗纳亲王的见证之下,有着长久愁怨的两家总算是大彻大悟,言归于好。就算到了现在,尤达还依然记得这一幕在当初给自己带来了多少感动……可樱花公主却依旧摆着那一张扑克脸,就仿佛他的这份心情根本就无法传达过去一样。
……然后呢?就是这样吗?那澄澈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绛紫色双瞳,就仿佛是在这样询问着。对此,他也只得无奈地开口道。
“……感觉怎么样?”
“嗯……”
少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赞同还是否定。尤达苦笑着搔了搔自己的面颊,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到底是她的感官出了问题,还是我的感官出了问题?难不成……真正有问题的是莎翁?
哈,哈哈……那怎么可能嘛……
用力地摇着头,青年强迫自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丢到一边。不过即便如此,他在心里还是禁不住对这位能让自己产生如此想法的少女提起了浓浓的敬畏之心。
“算了,咳咳……那现在走吗?”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尤达最终还是强行将原来的那个话题给压了下去……如此拙劣的转换话题技巧,不管换了谁恐怕都会从心里产生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吧,不过对此,少女却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地点头。
……
……那包炸药,到底是什么时候安置上去的?
这一句话,自从行动结束之后,就一直折磨着尤达的脑袋。即便它现在应该已经被五处的专业人员拆了下来,这个问题也依然没有消除,甚至可以说是与之相反,在他的心里,它还被无数倍地放大了。
他记得很清楚,当自己还在楼上观察着的时候,那包炸药应该还不在那里。虽然并不排除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看漏了的可能,不过即便如此,它也肯定是在那个短暂的中场当中被安置上去的。要不然,之前舞台灯一直开启的时候,它又怎么会不爆炸呢?
……那段中场的时间看似很长,不过实际上其实也就是三分钟多一点点而已。既然如此,那将它安置上去的,又到底是何人?
能够在一位圣乔治骑士以及军情五处众位特工的眼皮子底下,做完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同时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对方如此强大的能力,便是最让他感到后怕的地方。不过,若是仔细地去想一想的话,就能更多地发现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对方有着如此身手,那么为什么不趁那个时候直接对她展开暗杀,还要拐上这么大一个弯子,用这种成功率不稳定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呢?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一旦暴露了就没有把握可以在他们的包围之下逃跑?
总而言之,这所有的事情里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在真正抓到那个犯罪者本人之前,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猜测罢了。
……这一次,无论是英政府、贤人议会、还是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实在是太少了啊……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青年不由得抬头望着天。不过,正在这时,他却突然感到有人正在扯自己的袖子……
“是这边吗?”
“……哈?”
在这个声音的作用下,尤达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他低下头,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觉察到自己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南面三百米处的特拉法加广场之中……
“……”
……看着眼前那高高耸立的海军英雄纳尔逊纪念柱,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一定写满了尴尬……的确,这里跟他的家在方向上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虽说区区三百米的距离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就算是现在折返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这样被外国贵宾直白地指出,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啊……哈哈……抱歉,是我……”
“……”
就仿佛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困窘,还没有等他说完,佐久夜就已经径自离开了原地,来到了那条高达五十米的巨型立柱之前。见状,尤达也只得苦笑了两声,紧紧地跟了上去。
时值上午,伦敦的市民们基本都在各自的公司或工厂当中上班,广场上的游人们稀稀落落,多少给人了一种冷清的感觉……不过,正因如此,鸽子们却反而得到了自由行动的空间,成片成片地在广场上开起了聚会。他们或是扇动着翅膀,在广场的空中上下扑楞着;或是悠闲地在地面上踱着步,时不时探头一啄,把前一天游客们遗漏的食物收入腹中……鸟儿的数目之多,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哪怕是在宪章运动时期,这里的热闹程度也不过尔尔吧。
几乎是理所应当地,两人在踏入广场的内部之时,立刻便遭到了鸽子们的热烈迎接。这可并不仅仅限于那个穿着像他们同类的家伙,事实上,先一步走进来的佐久夜反而受到了更大的欢迎。它们围在这位小小的少女的身边,走着,跳着,飞着,其中有几只大胆的,甚至直接落到了她的肩头,用那双圆型的红眼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孔。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樱花公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有如玉葱般洁白而纤细的手指,从那漆黑的和服振袖之中探出了一半,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伸向肩上那只洁白的鸟儿……
“……”
……在碰触到它的那一瞬间,少女的手指就仿佛是触电般地缩了回来。暂停了片刻,在确认了它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之后,她又犹豫着,再度伸出了手。
“……”
这一次,她尝试着去梳了梳鸽子的羽毛。而对方也是相当配合地没有反抗,甚至反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直至此刻,少女才总算是彻底地放下了心来。
尤达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微地颤了颤,可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右手按着衣服上的口袋,青年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不过最后,他还是无奈地笑着,从口袋当中掏出了一个瘪瘪的皮夹。
“……请给我来两袋。”
从皮夹里抖出几枚硬币,他细细地点了点,选出几个便士递给一旁那位满脸期待的小贩……很快地,他便再度回到了少女的身边,手上托着两个黄褐色的旧纸袋。
“……鸟食,需要么?”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佐久夜就这样从他手上接过了一袋。不过,似乎是觉得直接这么做有些不太合适,她隔了一会儿,又接着补充了一句。
“……谢谢。”
“……”
尤达不由得愣了半秒。这样说也许有些失礼,不过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位樱花公主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毕竟在之前,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她向任何人如此坦率地表达过情感——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谢意也一样。
……轻轻地打开纸袋,向上扯了扯和服的袖口,少女将手伸了进去,满满地掏出一把鸟食。在不干扰鸟儿们行动的前提下,她尽可能小心地蹲下身子,随后,摊开手,将鸟食一下子抛洒了出去。
哗啦——
伴随着一阵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围绕在她身边的鸽子们瞬间便化为了无数道白色的闪电,飞到她的前方啄食着这来之不易的新鲜食物……这样的表现虽说多少有些无情,可是佐久夜却并没有在意这些。长长的黑发铺满了她的背部,偶尔遗漏出几丝,则默默地垂在她的脸侧。长而纤细的睫毛遮掩着那对绛紫色的眸子,给人以一种恬静的美感。
在尤达的眼中,佐久夜凝视着眼前这些欢快的鸟儿,紧绷着的表情微微地松弛了几分——他敢打赌,就算是她本人,恐怕都没有发现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啊,也是……就算再不懂得表露自己的情感,她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啊……
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心里会被这样的事情所触动……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微笑地注视着她那柔和的表情,尤达也总算是释然了。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被白鸽们环绕的少女,心里不由得出了神……
“……请再给我一包。”
……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他才终于被这样的声音从幻想当中拖了出来。佐久夜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双手拿着那空空如也的纸袋,在他的面前倒置着。对此,他只得苦笑着递出了最后一包。
哗啦——高高扬起的鸟食,再度吸引住了一大批的鸽子。不过,这一次,其中的四只却并没有为之所动。它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张开那又红又圆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少女微微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的表情便愈发柔和了起来。微微思考了一会儿,樱花公主伸出食指,依次指向这些鸟儿,然后……
“……金刚,比睿,榛名,雾岛。”
“那是什么?名字吗?”
“嗯……日本的骄傲(笑)。”
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青年丝毫不知道对方居然已经在对话当中把一个国家级的机密透露给了自己。而正当他想要发问的时候,东洋的樱花公主却抢先一步开口道。
“尤达,关于今天的那部戏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没错。”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明两人都深爱着对方,倾尽全身心为对方着想着,可最后害死他们的,却又恰好是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对方……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们之间的「羁绊」……”
“尤达……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真的是必要的吗?”
“……”
看着少女那淡然的表情,尤达有些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瞬间,他的脑内浮现出了自己的那些亲人的身影……于是,顺应着心底的这份感情,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当然。”
“……就算,那只会给对方带来痛苦?”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互相帮助着跨越它。”
“……”
摸着鸟儿们那洁白的羽毛,佐久夜点了点头,久久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