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尔顿！你现在活着该有多好！
——威廉。华兹华斯，英国桂冠诗人
行将就木的老人，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张着自己那浑浊的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的天花板。不，“凝视”这样的说法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事实上，老人的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当年，老人为捍卫英国革命的正确性而与大陆各国的学者激烈论战之时，因为劳累过度，视力本就有问题的他更是直接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不过他本人对此却并无任何怨言，不如说与之相反，这件事还经常成为他与朋友们之间相互开玩笑的素材。因为他的对手比他还惨——当时法国最著名的学者在看到他反驳自己的文章之后，可是直接被他给气死了。
朋友啊……
回想着当年的情形，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况，老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是，有一段时间没能见到了……
自从王政复辟以来，作为前共和国的王牌喉舌，他自然是被国王的密探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监视了起来。时光飞逝，过去的伙伴有些已经转换了阵营，高歌国王的英武；有些则默默忍受，再也不发表任何的文章……而真正还坚持用纸笔来反抗国王暴政的，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老人早已习惯了孤独——灵魂的孤独。
门外，妻子与儿女的哭声极为嘹亮。那股沉重的悲伤，足以让无关的人都不由得沉溺于其中——那是由至亲之人的逝去而带来的最深沉的伤痛。
是的。
约翰。弥尔顿将会在今天死去。
老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扑楞扑楞——
银白的羽毛从天空飘落，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虽然眼睛看不见，不过却莫名感受到了这一切的老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爷爷。”
然而，一个如歌般的的声音，却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啊……夜莺吗……”
老人无奈地笑了笑。
“刚刚的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蒙主感召了。”
“嗯？”
银白的小鸟儿忍不住歪了歪头。察觉到它的疑惑，老人也很明智地没有再谈这个问题。
“……夜莺，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还未等它反应过来，老人便抢先一步开口道。
“过去的数年，让你被我一介糟老头子束缚在这栋小小的房子里，实在是对不起了。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不用帮我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样说着，老人又咳了两声。
“……回到，你真正的舞台。”
“……”
沉默了数秒，夜莺总算是忍不住开口了。
“爷爷，您……真的要走了吗？”
“啊，对啊。我的人生将会终结于今日，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但这到底也只是感觉而已！说不定，您只不过是偶然生了一场病，所以才……”
还未说完，老人便打断了它。
“不用再说了，夜莺。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只可惜，我至死都没能看到，人民的意志彻底推翻专制的那一天。”
“……”
房间里，终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夜莺看着老人那枯槁的面容，久久说不出话来。它不由得想到了摩西，那位带领以色列民摆脱法老的奴役，分开红海，在圣山上领受十诫，带着族人在西奈的旷野上前进了四十年的大先知，直到死亡为止，他都没能跨进迦南——那神所应许的，流着膏与蜜的宝地。
至死都看不到自己的梦想得以实现的那一天，这难不成是先驱者必然而共同的宿命吗？
它心里刚这样想着，老人却再度开口了。
“夜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你可以凭借自己自由的意志，做出任何你想要的选择了。”
“希望我这老头子的胡言乱语，没能对你的内心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说完这些，老人就再没有——也再不能说出任何一句话了。禁闭的双眼，僵硬的躯体，许久都没进行过一次的呼吸——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些什么。
而夜莺，也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要的是——”
那天，一位但丁，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