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敏市,海德公园。
“好些了吗?”
略带关切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少女,尤达这样开口道。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孙雯轻轻地抹了抹眼睛,有些消沉地抬起头。
“已经……没事了。感谢您的关心。”
说着,她露出了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
看着她那有些发红的眼眶,青年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长叹一声,默默地转过头去。
“刚刚——”
犹豫了一会,他最终还是这样询问道。
“为什么要拉住我?那个人明明……”
停顿了一下,他在“欺负”与“欺凌”这两个词之间纠结了好一阵子。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少女便已经做出了回答。
“因为,不管怎么看,相对于我——我这样的人而言,他明显要更加优秀,不是吗?”
“哈……?”
……这是什么理论?尤达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然而对方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似地继续开口。
“跟我不一样,他们代表着中国的未来。梁任公先生也说过:「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那样,那样的话……只要能为未来的中国让开道路,其实被骂上两句也……”
无法抑制地抽着气,她又连忙抹了两下眼睛。
“……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嘛。”
低着脑袋,孙雯笑着说道。
“……”
……这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看着这样的她,青年不由得这样去想。
对方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能提听懂,可连缀在一起之后却反而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便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不过面对对方那仿佛随时都能再一次哭出来的表情,尤达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说些什么。
“……你认为自己是那个什么「中国老朽」吗?”
“诶……不,不是这个意思啦。不如说,正因为是中国少年,抱着中国少年的理想与觉悟,才……”
“可那样说的话,你也是中国的未来啊?”
“我……”
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混乱,少女用力地摇了摇头,强行把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总而言之,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是吗?”
“……”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尤达再度将视线转向前方——在那马克思、列宁等名人曾登台过的,作为大英帝国言论自由之象征的“演说者之角”上,一位政治家打扮的壮年男子正高声演说着。
此时他的议题貌似是欧洲进步思想及其普世价值。只听他旁征博引,将欧美各国,以及亚、非、南美等地的哲学思想进行横向对比,最终得出“自由、平等、博爱为适用于全世界的不言而喻的真理”这一结论,并进一步提出要通过各种手段,令全世界在欧洲——尤其是大英帝国的带领下“打破一切落后思想的桎梏,向人类发展的更高阶段进发”。
早已听惯了这些的尤达撇了撇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从那堪称是观看演讲的“黄金座位”的长椅上站起,他回头看向身后。
“走吧。”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孙雯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这里离开,两人向着他们的南面,或者说公园的东南面移动。
一路上,孙雯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时不时发出一阵比较异常的抽气声,似乎还未完全缓和过来。而对此,青年虽有心说上两句,可面对着这样的少女,他几度想要开口,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沉默伴随他们穿过了大半个公园,两大两小四个脚步声却是不绝于耳。这一切,一直持续到尤达望见那高大的拱门为止。
“海德公园角……”
他自言自语着。随即再仰起头,将拱门顶部那天使与战车的雕像收入眼中。
“……还有环岛。我们到地方了。”
少女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在那里,灰白色的拱门高高耸立。石质的和平天使乘双轮战车降临于其顶部,神色勇敢而庄重,就仿佛在向世人夸耀着帝国的荣光。
拱门脚下,巨大的环岛横亘于道路中央,以绿色将其彻底保卫了起来。骑士桥、皮卡迪利大街、格罗夫那广场、宪法山,再加上脚下的公园巷,共计五条大街,有如江流入海般汇入环岛四周。汽车、马车、乃至自行车在四周奔流穿行,一片忙碌。
威灵顿拱门。
当下,这个名词便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这座被冠以拿破仑战争中反法联军传奇英雄之名的建筑位于海德公园东南,是五条大街汇聚的交通要冲,亦是帝国王宫——白金汉宫的北部门户。极为便利的交通条件使得这里成为西敏市中一处重要的商业区,百货、酒店、以及各类娱乐场所云集,而这,又反过来吸引了更多游客与车辆的光临。
在伦敦学习了将近一年的孙雯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地方,只是出于自身的某些看法,她一直都没有来过这里。眼见这一片盛世的气象,少女不由得呆立着,一时出了神。尤达四下看了几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其中一间酒店的标牌上,随即,他迈开步子,向着酒店大门走去。
“……尤达前辈。”
在即将走进大门的那一刻,青年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怎么了?”
“那个……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从怀中取出一张小纸条,确认好那上面所写的楼层与房号,他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手势。
“边走边说吧。”
“是。”
紧跟着他的步伐,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请您以后……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
尤达的脚步暂停了半拍。
“这是什么意思?”
他奇怪地回过了头,看到的是对方那消沉的表情。可孙雯自己对此却是浑然未觉,她勉强地笑了笑,这样答道。
“您应该也看到了,我在本国留学生那边风评并不是很好。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啦,不过若是不小心玷污了您的名誉的话,孙雯定会为此而惭愧终生的。”
“……”
“啊,这也不是让您不要再来找我的意思哦。如果前辈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可以到我家……或者跟佐久夜说一声让她帮忙转告也行。只要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孙雯定当全力以赴。那个,大概就是……”
咚!
话音未落,一个沉闷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前方:只听一阵糯糯的“驾!驾!”声,走道上的一扇房门突然在他们的面前打开。然后……
“嚯哟哟哟哟——!嚯哟哟哟哟——!”
背上载着自己的女儿,怪叫着爬出房间的同盟会会长先生,就这样跟他们对上了视线。
“……”
尤达惊愕地张着嘴。
“……”
孙雯一脸“这货是谁我完全不知道哈哈哈”地将脑袋埋进了双手中。
“哈,哈哈……”
孙逸仙讪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
一时之间,场上陷入了极为糟糕的沉默之中。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有挤出一句话。而直至此刻,小孙艾好像才发现自己的“坐骑”已经停了下来,当下便拉起了并不存在的缰绳。
“吁——!”
她高兴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