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还在延续着,越发的凄凉。
那一场由少年的爷爷主持的仪式结束了,结束了多久少年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一场仪式活下来的是那一个全家福相片里男人。
而活下来的男人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在仪式的那一天,明明说好的送死的是男人自己,将还有生还机会的探险讲给妻子,却在仪式开始的那一刻,自己被下药了,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阿秀!给我回来!不回来不回来的话,我就休了你!”
男人哭着喊着自己妻子的名字,极力伸着的大手却摸不到那近在咫尺的温柔身影。
“照顾好珊珊,下辈子,我们也要成为夫妻,我这一辈做英明的选择就是嫁给你了,谢谢你,还有我爱你,天赐。”
微笑着的妇人,脸颊滑落的东西伴随这她张开的双臂轻轻地倒下,融入了地上那一个红色法阵。
“阿秀!”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坐在了隔壁主持的黄袍青年少有的紧咬着嘴唇,将视线瞥了过去,没敢看向法阵的地方。
只有那一个毫不知情的女孩漂浮在空中,虚弱无比的身子吸收着自己母亲血肉化作的红光,缓缓地康复着
(二)
然而,那个男人变了,在自己妻子离开后变了,成为了一个颓废无比的家伙,只是少年知道那是什么情况,因为自己的父亲也有过曾经的状态,在得知少年的母亲死去之后。
下一个梦境,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日子。
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坐一张小木椅上,佝偻地弯着腰,双手捧着那一张全家福出了神,就这样无所事事得坐在了空无一人的大厅窗前,而窗外是连绵不断的大雨,是没有断绝的雨幕,硕大的雨点打在了玻璃窗上,发出了“啪啪啪”的巨大声响。
他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没有任何的动静,挂在墙壁上的大钟,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是林间大宅医馆休息的时间。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拉闸声,然后是一台轮椅从里面缓缓地滑了进来,是那个女孩,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孩,之前留长了的长发在头上盘起了奇怪的发式,少年知道
——那是回息之阵的法阵轮廓,少女从无法站立的身子现在能下床给别人看病都是法阵的功劳,但是这个是不完整的法阵,寿命的延续是看被施法着的潜意识意愿而定的。
——而少女的心底拒绝了自己母亲的全额寿命,本来她不仅仅是坐在轮椅的程度,全部吸收完的话,甚至能做到正常人生活八九年的程度。只是她拒绝了,女孩的心底拒绝了。
——为了不让她母亲的生命力白白流失,那个黄袍青年就用了这个发式为她挽留了那些生命力,储蓄在了女孩的头发里,一旦盘起了这个发式女孩就能缓缓的接受那些生命力。
不过,女孩的身子还是相当的虚弱,但是哪怕如此虚弱的她,她还是替颓废的父亲出诊,到别院里给病人看病,同时
——她还在照料着自己父亲的一切起居。
就现在一样,从别院关好医馆的门,女孩走进了屋子,手里捧着一碗白饭,和一叠小菜,对着坐在木椅上的父亲,轻轻地喊道:
“爸爸,吃饭了,珊珊为你煮好饭了。”
大厅里只有白饭缓缓飘着的热气,还有窗外雨打窗鸣的砰砰声,男子缓缓抬起的头,那一刻呆滞的脸瞬间变了,变得让漂浮在空中的透明少年想不到的表情。
——是愤怒,男子看到自己女儿端来的饭是愤怒,他怒气冲冲地走到了女孩的面前,大手抬起,挥下。
“啪!”
响亮的耳光,男人愤怒的谩骂。
“劳资的事情要你管啊!哈?你这个败家女!我给你治病治了多少钱,你看看你还是什么样啊!还不如让我去赌呢!钱呢?我问你钱呢!”
男人在女孩的身上摸来摸去,在找钱藏着的地方,只是女孩在不断的抵抗,哭着抵抗着。
“爸!不可以,这是给病人买药的钱,不可以啊!”
没用,女孩的哭声没有任何的作用,换来的不过是男人另一个重重的耳光,她躺倒在了地上,藏在裙后兜里的钱被拿走了,侧翻倒了的轮椅,轮子在转动着,门打开了,那个男人拿着钱走了。
茅屋里,只有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满地白饭和碗碎了的碎片,雨还在下,噼啪作响着
(三)
然而,少年想错了,他愤怒地跟上了走出茅屋的男子,假如在这个梦境里有肉身的话,他现在巴不得给上他一拳。
只是,事实出乎了少年的意料。
少年始终是少年,他还没有当过父亲,还没能明白
——什么是“男人”,什么是“丈夫”
走在雨中没有撑伞的男人走到了半路,停下了脚步,靠在了无人的路边。
少年飘在远处的上空,看着这一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男人在哭,身子靠在路边的大树的男人,在嚎啕大哭,仰着天的脸,仍由这雨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之前他抢来那么重视的钱就这样任何的仍在了地上。
【他不是去赌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女儿,他不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吗?他可是准备去勘察龙草的地形了,这可是他陪伴女儿最后的时间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
少年同样在雨中凌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下一刻。
那边无人的公路的尽头,缓缓走来的人影,撑着把黑色雨伞,瞬间就来到了那个嚎啕大哭的男人面前。
——而伞下是一件熟悉的黄袍,他为男子撑起了伞。
“很痛苦是吧天士大叔的后人。”
“别说了,苗大师,我知道你的苦心,你说得没错,这是我的选择,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最了无牵挂的离开。”
“我不想让珊珊再挂念我,只要我还是个好父亲,珊珊她一定会想念我,我这一走就肯定是死的,我明白至亲离开的苦!我明白的,就和阿秀离开我一样,珊珊珊珊她已经尝试过失去了母亲的滋味了,我不想再让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了!”
“而让珊珊不会忘记我的方法,只让变坏,我变坏了,她记仇了,她就不会想念我了,而且她还想着我,找到我然后复仇,这样她至少不会自寻短见,她她至少有个目标活下去,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苗大师,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伤害了我的女儿!我啊哈哈哈我还是我还是”
那个嚎啕大哭的男人已经跪倒在了地上,泪和雨融在了一起在那张憔悴无比的脸上滑落,他的大哭再一次碾碎了少年的心。
“我还是想念我的女儿!我我还想再一次见到她!”
只是,黄袍青年并没有取消他先前的想法,他将那一张地图递给了跪倒在了地上的男子,抚摸着他湿透了的后背。
而少年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爷爷的哭相。
——青年那咬着牙齿的哭脸,横流的鼻涕,跟小孩一样的哭相,不断跟着男子道谢然后又道歉。
“对不起天士大叔的后人还有谢谢,谢谢你的理解,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的!我会的对不起,谢谢对不起!”
少年站在了原地,看着地面拥抱在一起痛苦的两个大人,莫名的感受溢满了心头,他并不知道那一刻没有被雨淋到的脸,已经一片湿润
(四)
果不其然,自己的爷爷并没有食言,他有好好照顾珊珊,他给女孩安排了当地最好的学校,让少年的父亲每个月给女孩汇上了一大笔钱。
只是,女孩却不接受一样都没有接受,最后在当地的救助站的劝说下,才勉强的接受了学位这一个馈赠,而自己的爷爷还通过救助站私自给女孩赠予了最低的生活费,当然那是瞒过了女孩的耳目。
然后,那是最后的梦境了,一个让少女最意想不到的梦境。
那是一个相当熟悉的场景,是一条马路,而马路的红绿路下是一个带着口罩又带着头套,将自己的俏脸严严死死的包在一起的女孩。
——是叶珊珊,是两年前的事情,而那一天是开学,五年级的开学。
女孩头顶的红灯开始变绿了,而手脚不方便的女孩试图推动着自己的轮椅,但是意外的推不动了。
——轮子卡在了排水口的地方了。
而他们的学校是重点小学,开始超级的早,本来这个点数就没多少人会在马路上,女孩孤立无援了。
少女犯愁了,只有露出来的美目带着不满之色,还有相当蛮横的娇嗔。
“混账!”
而这里少年是记得的,因为他就是当事人。
少女面前,是一台飞快跑过的单车,在她喊了一声“混账”之后,那一台单车却在远处停了下来
并且远处还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声音。
“他妈的骂谁啊!“
啊想哭了,漂浮在空中的透明少年顿时想找个洞埋了自己了。
嗯,回骂的人是两年前的自己,啊啊啊啊啊!黑历史啊,明明人家骂得又不是自己,又不大声,他妈的当年的自己怎么自我意识这么过剩啊!
好羞耻啊!好羞耻!耻度爆表了!
某位漂浮在空中的透明少年正捂脸打滚着,而下一刻,某位空中的少年简直要拿刀来自刎了。
远处下车的两年前的自己,还屁颠颠一脸不爽的跑了回来,望着那个已经低下了头的女孩,投来了极度凶巴巴的视线。
【妈的,我当年有这么不良吗?哦,对了,那时候好像是通宵打游戏眼睛累了,看得不太清,怎么表情这么吓人啊!】
某人又吐槽自己了
只是,少年没想到下面的自己在那一刻小小的举动会搞起了这么大的风波。
“喂!女生,同校的啊!你好!”
瞬间看清楚了女孩身上的校服的少年瞬间一百八十度转脸了。
“不好,你骂我了,而且我没骂你,我是在宣泄情绪而已,你看。”
女孩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地上卡在了通水口的轮子,一脸不爽。
“呃对不起,我帮你,弄出来?怎么样?”
“不要,我不要你们男人帮忙,一群伪君子!”
少年被骂的一脸懵比了,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女孩努力地弄着轮子,然后走了
对,走了,呃,下面的记忆,空中的少年记起来了,他现在正在用着自己的头拼命磕着地上呢!
因为太羞耻了,之后的事情太羞耻了,太中二病了!
跑走了的少年,两年的他,屁颠屁颠地又回来了,同时手里面不知道哪里摸来的粗大麻绳,一脸极为猥琐的坏笑,对着那个一脸懵比的女孩。
“哈?我们男人都是伪君子,哎呀,被发现了,那么就坏到地吧!哈哈哈哈!”
犯了中二病的少年,完全不顾轮椅上的女生尖叫,直接用麻绳绑住了她的轮椅后面。
呃后面的,是个人都想到了。
——秋名山老司机开车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死我了!”
两年前的少年直接站起来起来踩着单车,在路上狂奔,而后面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后面是死死抓住轮椅扶手,哭爹叫娘的女生,正被绑住单车的后面,同时身上还被少年极为无耻地绑上了龟缚甲用来固定着。
就这样并不知道双方名字的一对男女在路上,玩着极品飞车,老司机飘逸等各种杂甩
呃,当然附带着某位女生一直尖叫大哭的喇叭
最后,不知廉耻两年前的自己,还帅酷地从单车上单脚跳下,食指和中指并拢跟后座吓得吐白沫的女孩敬了个礼,中二病满满的说了一句。
“别谢我,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秋名山老司机,假如你硬要喜欢我的话,我不介意告诉你我的大名,请谨记,我叫苗响。”
还逼格很高地转身离去,而那一刻在空中的少年是吐血的,嗯,羞耻得吐血身亡的。
同时,她还听到了女孩的心声。
“这货就是苗响”
“他死定了!以后老娘要弄死你!老娘发誓!”
“不过谢谢。”
已经停在学校门口的女孩,坐在轮椅上,望着那盛开的樱花树,回忆起了刚刚的飘车之旅。
口罩上是一个浅笑的轮廓,还有一阵低语。
“我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呢?”
“不知道呵呵,你死定了,苗响!”
一颗东西在女孩的心底默默的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