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
艾米娅松了一口气，然后拍拍胸口，平复惊吓。
扫视左右，这个小镇很普通，因为刚下过雨，即便是最主要的街道上也存在泥泞水坑，所以她的鞋边沾了不少黑泥。
“我们现在在哪里？”
伊恩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城镇的位置。
“下一个村庄就是任务地点，你们是想先休息半天，还是马上过去？”
梅奥看了看天色，貌似还早得很，现在出发的话，应该可以在黄昏甚至更早之前抵达目的地。
“时间还早，马上过去吧。”
“你们看那是什么。”
艾米娅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梅奥转过头，立刻看到了那一帘熟悉的事物。
远处是被房屋和树木挡住的圆形棚顶竞技场。
树丛挡住了视野，但还是露出了一角，因为他注视的目光，而变得毫无阻碍。
人类是有记忆力和想象力的，如果是看过的东西，而且记忆深刻的话，再看到那件东西的一角，就可以在脑海里补充它的完整形状。
“那不是上次去莫布拉城巡演的马戏团吗？”
“什么马戏团？”
伊恩还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
“就是一个到处巡回表演的马戏团，他们的舞台剧很有名。”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小镇的地面还没有完全干燥，泥泞让马戏团扎营的活动变得很麻烦。
扎营地点的外围大树下站着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面具上只有一个表情……嘲笑。
仿佛是在嘲笑整个世界，但只有戴面具的那个人才知道，嘲笑面具的嘲笑是嘲笑他自己。
道旁路过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妈妈，那是小丑。”
“用手指着人家是不礼貌的。”
“可他是小丑。”
“那也不能这样，表演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哦。”
小插曲很快结束。
从孩子和她母亲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这个戴着嘲笑面具的男人是一个小丑。
她们的话完全被听进了小丑的耳朵。
这样的事放在正常人身上是一种侮辱，但他并不觉得恼怒。
因为他就是一个小丑。
仅仅戴上嘲笑的白色面具，王者就与小丑无异，这样还不够证明他的本质是一个小丑吗？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边，那里有扎营的许多人，都是马戏团里的同伴，但都得不到视线的重点关注。
实际上值得重视的人只有一个。
……人偶师，奥克塔维娅。
就是表演场地后面，正在专注操控木偶的那个女人。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远远注视她，小丑心里有接近她的冲动，但是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这个就是你们说的有名马戏团吗？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没有开张。”
“的确是这样……”
“要不然我们先去做任务，回来如果有机会再看表演吧。”
“嗯，这样好像也可以。”
远处走来三个人，两个少年和一位少女，几人相互之间很熟悉，也很随便，这非常令他羡慕。
“既然没事的话，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
艾米娅回过头，发现声音的主人是树荫下的小丑。
“小丑先生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们之间可以这么随意？”
“我们？……你是说雄性与雌性之间吗？”
“嗯……”
小丑有点笨拙地点了点头。
被问了奇怪的问题……不，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只是普通人都应该知道答案的，却有人将它问出来，所以才显得奇怪。
不过艾米娅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而是很有耐心地解释。
“世界创造了我们，还将人类分成不同的性别，一方拥有另一方缺失的东西，所以产生了相互吸引，得到的结果就是最终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吗？……不过这是对于恋人之间而言，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只是这样么……”
小丑貌似有点失望。
第三次听见他的声音，梅奥之前一直觉得耳熟，现在终于确定自己应该见过他。
“那个……小丑先生，我们之前见过一面？”
“或许吧。”
“不是或许，我在上次舞台剧表演之前见过你，莫布拉城那边。”
说出来之后更加确信，虽然没有正式理由，但应该是不会错的。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到这里还没有报上自己的身份，这点很失礼。
“我叫梅奥，她是艾米娅，还有伊恩，怎么称呼你？光是叫小丑先生未免不合礼仪。”
“不必在意，叫我小丑就好，名字那种不必要的代号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那还是叫小丑先生吧。”
小丑并未对这句话做出纠正，也就相当于默认。
“我跟奥克塔维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奥克塔维娅？”
“奥克塔维娅……是她的名字。”
小丑将面具的脸对向正在搭建的舞台方向，那里赫然有一个专注操控人偶的女人。
她跟普通的人偶师不一样，戴着一张没有感情的红色面具。
面具遮住了整张脸，所以不知道面具后是怎样一个表情，也不知道美丑。
梅奥看不透小丑面上的伪装，但却可以感受到小丑对她的情感，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真挚。
像这样的注视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小丑收回目光，突然对三人说：
“你们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
她点头，于是小丑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曾经的泰德大陆上有两个国家，一个叫做塞浦路斯，另一个叫做爱沙尼亚，它们相互敌对，因为战争和各种原因，这种仇恨无法化解。”
说是宿敌也完全不过分。
两个国家之间，每个月都会发生冲突，最严重的时候直接就会掀起战争。
“这两个国家很有趣，虽然下层民众的仇恨很强烈，但是最上位的君主却没有敌对的情绪，因为塞浦路斯的国王虽然拥有实权，却是个什么事都不干的废物，而爱沙尼亚的君主是位女性，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接下来并没有发生如两位王者巧遇，然后不顾民众反对私自奔逃的情景。
“某一天，克顿帝国的最强军队横扫而来，塞浦路斯和爱沙尼亚在顷刻之间瓦解，两位王者失去了王位。”
战乱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和平。
他与她巧遇，相述衷肠——
“我的人生就像小丑。”
“我的人生就像人偶。”
于是两位亡国之君组建了一支马戏团。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随着时间流逝，小丑爱上了人偶，而且是深爱，但他从来没有表白过哪怕一次。”
理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奥克塔维娅对他来说是生命的另一部分，绝对不可以缺失，但也绝对不可以接近。”
那种感觉……高之不可触，遥之不可见。
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唯一的感受也是越来越远，永远无法接近。
两个明明想爱的人，而且离得这么近，却没有在一起，伊恩无法理解这样的展开。
“为什么不在一起？”
既然相爱，简简单单地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
喜欢就去追，至少也要表白啊，被拒绝是另一回事，暗恋算什么？
面对他的问题，小丑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都好，唯独曾经身为王者的尊严不容践踏。”
离开树荫，马戏团里的一切如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或许这样就好。
远处一队骑士驰马而来，嗒嗒嗒声不绝于耳，他们越过三人身边，冲向来时的方向。
艾米娅盯着他们的背影，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艾米娅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五名骑士最终在马戏团前驻步，然后下马，气势汹汹地走进正在搭建的表演场地。
他们的铠甲略有些破损，衣裳沾上了土灰，现在也才赶来地十分匆忙。
无视正在搭建场地的其他人，径直来到小丑面前，然后……
单膝下跪。
“塞浦路斯王，我们终于找到了您。”
小丑王只是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曾经王室骑士团的身份。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请您回国，我们需要王来领导我们。”
摘下面具，塞浦路斯的中年面庞显露在所有人面前，这张脸的变化不大，但是早已经失去了身为王者而该有的霸气。
“我只是一个不合格的王。”
“没有这样的事，那只是因为您没有施展能力的余地而已，我们现在的家园正在被怪物们占据，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带领我们夺回人类的领土！”
“你们真的这么觉得吗？”
“是的！”
为首的骑士声音无比坚定。
塞浦路斯正视地看了他一眼，瞳孔里闪起了一丝光彩，但随即熄灭。
“你们走吧，我不是适合你们的王。”
“可是……”
“如你所见，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王，就算是以前的我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现在的我只是个小丑而已，就算回去也没有成为王的资格。”
……复国，然后再登为王？
这个吸引力的确很大，成为王的话，就可以回到以前那种生活，重新拥有以前曾经有过的一切。
但是……
透过营帐，他看见她熟悉的背影，于是再度戴上了面具。
……我只要活在黑暗里就好，唯一的愿望是你能够无比光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