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部分遗古城堡工作人员的就寝区一样,这间高大的石屋,更像是巨人的居所。完整而无砌筑痕迹的墙壁和地面,如同天然的巨石组合成这个阔朗的空间。八边形木门两侧,对称的四个小屋,分别是两间卫生间和两间盥洗室。
木门对面的墙壁上是一排整齐而高大的拱形窗户,透着外面高空中的光团绽放的暗红色光芒。四根巨大的石柱把整个阔大的寝室,分成两部分空间,靠窗户的那面有长桌、沙发、位置用途的器械、以及许多造型奇特的玻璃容器——里面养了很多古怪的植物和小动物,这里是这间寝室的四个人平时闲谈休息的地方;
石柱这边靠木门的区域,有四个半球形石屋,与墙壁是一样的青灰色,球屋整体光洁无缝,也看不见门,但各有一块猫头形状的门牌嵌在半人高的位置,这里是四个人平时睡觉的地方。
寝室的墙壁上挂满了画作和手工艺品,上空的吊顶上以石柱为分界线,共有四个庞大的八角石光灯,只不过现在没有亮起来。四根石柱通体青灰色,上面画满了眼睛形状的金色符号【注:荷鲁斯之眼的形状】,这是巴斯特族的图腾之一,被人们称作“正义之眼”。
地上还有许多嵌入地面的地灯,吊顶的八角石光灯关闭的时候,地灯内部的光石会散发出朦胧的烛光色微光。这时四座石屋其中一间写着“餐饮部-烈维亚”的门牌上,两只原本暗淡的猫眼亮了,这代表房间内原本睡着的人醒来了。
石屋内被饿醒的烈维亚正在穿一件斑点花纹的睡衣【注:类似豹纹的花样】,这还是两个月前他外出寻找特殊食材,路过一座神峰下的小城时,在那边的集市上买到的,据说是那个城市目前最为流行的款式。
即使遗古城堡的氛围不像浮灵塔的行政机构那样古板,但像这一类无法体现森严等级和身份地位的衣裤、装饰,也仅限于城堡的私人空间才被允许穿戴使用,日常工作时间,仍是有统一的制服。
半球形石屋作为私人寝室,空间还是足够大的,里面的屋顶上挂着一盏中型八角石光灯,散发着令人温暖的烛光色石光。住在里面的人可以随意装饰属于自己的屋子,烈维亚的房间里除了日常的生活设施,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墙壁上贴满了许多奇异动植物的图卡。
烈维亚穿好衣服,光着脚走到没有贴图卡的一块墙壁那里,按下了墙壁上和外面一样的猫头形门牌上,右边的猫眼,眼前的球屋石壁瞬间像液化了似的,被周围的石壁吸收,形成一个半弧形的门,烈维亚蹑手蹑脚出来,按下外面门牌上左边的猫眼,球屋又变成浑然一体的样子。
他看了看其它三个石屋的门牌,知道别的三位同事都已睡熟了。然后光着脚,向木门那边走去。他屁股那里还有一条很长的尾巴,当然,那不是他的尾巴,是他这件连体睡衣上的尾巴,他是纯正的巴斯特人。
按下八边形木门的开关,八个扇形向四周缩进,他探出头来看看两边,一个人也没有,然后飞快地向餐厅、厨房的那一层跑去。一般过了午夜十二点,城堡的所有人听到钟声之后,大部分都祷告完毕准备睡觉,只有极少数人还在活动。烈维亚对这些还没睡的工作人员、学员的事,没有任何兴趣,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吃肉。
烈维亚在遗古城堡的厨房任职才不到三个月,是从遗古城堡毕业之后直接留任的。他凭借独属于自己的石芯场能【注:后文中会有详细叙述】,对食物的气息和味道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在毕业庆典上,他烹制的一道“铃兰燕”受到神殿大祭司的赞赏,于是遗古城堡餐饮部直接委任这个年轻人为:餐饮部美食研发组的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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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石头长廊中,一团闪耀的微弱红光格外显眼,它在一个“凝固”的黑影身旁。
石头长廊夹在两面非常高的石壁之间,更像条密道。红光在黑影脚边闪烁,那是一架八角形形手提灯,灯托中嵌了块半透明的红色光石,它正在“呼吸”,按稳定的节奏发散朦胧的红光,纯黑灯骨架围成的八个弧面是空的。
黑影静静依靠的那面石壁上,与之相距七八步的地方有扇精致的木门,仅比黑影高出一个头,由八块均等扇形组合而成,门开启时八个扇形会向周围缩进。木门上方有个标志:一张比人脸大数倍的黑色猫脸,黑猫的双眼中同样嵌了两块半透明的圆石,微微外凸,但它本身并不发光,而是折射出极弱的红光——这个标志代表这道门,只允许被极少数的人开启。
木门对面的石壁平整空荡,没有任何一扇门。两面青灰色石壁非常光滑干净,看不见半点凿刻砌建的痕迹,也没有丝毫粗糙纹路或裂缝,像高端技术切割后的两块巨石安静对立。黑影的胸膛和肩膀微弱地起伏,甚至要弱过那团闪烁的红光,从身形和骨架来看,躲在黑袍中的是个男人。
高阔的石壁更像是为巨人建造的秘密通道,但石廊的狭窄和木门的比例,又透出不合理的诡异感。没有半点声音,黑影不时闻到一阵淡淡的烟草味从木门合缝中蹿出来,他知道那是谁喜欢抽的烟——这种烟草在别人面前点燃后,会散发出类似榴莲的浓郁气味。
逼仄的空间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如果仅是一条伸手可摸到顶的密道,倒也只觉得狭窄。但这两面高不见顶的石壁上方,却是黑洞洞的“深渊”,八角石光灯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长条形空间的上空和首尾,让人有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也许因为这种压抑感,当初黑影第一次溜进来时,瞥见木门上端的那张猫脸,总感觉黑猫的双眼是“活”的,眼神中传达出种威胁的信息,即使是他的错觉,后来几次却再也没有直视那个警告性的图案。
黑影的长袍后颈有个帽子,此时正戴在头上。袍子非常朴素,通体黑色,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从V型领中间垂下一排黑石材质的纽扣。整件长袍的面料也很奇怪,略感光滑,身后的下摆隐约反射着脚边八角石光灯的红光。
他正在侧身偷听石壁后面的动静。不知道如此规模的石壁后面,该是多大的空间,黑影的一只耳在死寂的石廊中听不到任何声响,而另一只耳和石壁之间,夹着一个古怪的装置,足以让他把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黑影的这个装置没几个人见过,档案中的记载是一长串术语连成的名字,而见过它的人却都习惯性地叫它“大耳朵”,因为它的外形就是两只连在一起的肉色大耳,每只耳朵和成人手掌差不多大,一只耳贴在墙上,另一只耳盖住了黑影的耳朵。黑影的鬓角压住它时,看得出“大耳朵”的材料是种极富弹性的物质。
黑影帽檐下的双眼不时转动,正在窃听的过程中思考着复杂的事。“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终于,石屋内伴着沉重的长叹,传来这么一句话,黑影用“大耳朵”听得十分清楚,已偏中年的男性嗓音说完这句后,里面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但黑影耳中,却传来什么东西无节奏敲打桌面的声音,以及指甲有节奏地弹响玻璃的声音,“哒哒哒,叮~叮~,哒,叮~叮~,哒哒,叮~叮~,哒……”里面那两个人的交响乐,也让黑影脸上的神色忽晴忽阴。他眼前似乎出现了里面两个人手部的特写,拿着烟斗的男人和弹动酒杯的另一个人。
大约是黑影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他索性蹲下来,小心下移“大耳朵”的同时,警惕地向身后看了一眼,虽然知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绝对不会再有别人。这一串动作让八角石光灯的光源有几秒钟照到了他的脸——黑帽下藏着一张“黑脸”,约二十五六的年纪,肤色比普通人要黑很多,若是远远看着,更像是一件空悬在走廊里的古怪黑袍。
他的眼神机警且充满疑惑,也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脸上疑惑的神情使下唇过分嘟着,此时他自己才发现下唇已紧紧黏在上唇上,于是回过神来活动活动脸部的肌肉,使劲闭了闭发涩的双眼,眼角挤出几条明显的笑纹。
突然石壁后发出女性的清嗓声,他立刻把精神专注在大耳朵的另一边。男人对女人说:“我让你看一些东西。”同时黑影凭两人的脚步声判断,他们是纵向挪动了位置,而非与自己平行。于是他极其轻缓地把手伸到大耳朵的耳垂上,扭动了大耳朵的耳钉——原来大耳朵耳垂上的那颗黑色耳钉,可以根据声源的远近调节音量。
男人和女人坐了下来,桌上的某个器皿被推动了一小段,“你不来点儿吗?呃……”男人似乎想从刚才的思考和焦灼中逃离片刻,顿时又从对方的没有反应中发现这个行为有些不合适。继而传来一阵快速翻阅纸张的声音,黑影猜测男人正在翻寻他想让女人看的那些东西。
女人把玻璃杯放到桌上,仔细翻阅了几页,冷笑道:“这些,只是特殊个体组成的一小部分”,那一叠文件被推回到男人那边,“当然,我知道你的迟疑是因为……”她没有说下去的话和男人没有任何反应的凝固,让氛围比刚才更为凝重。
沉默片刻,女人突然站起身爆发性地说出一句:“我们不能再像尸体一样腐烂下去!”黑影听得出那是极力克制愤怒、长时间询问却仍等不到答案的咬牙切齿。也许是男人麻木或懦弱的表情,让女人彻底放弃,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弹玻璃杯的声音更响了,但这次的“叮叮”声充满逼迫与狂躁,黑影都能想象得到她的眼睛看向右下角时满脸鄙夷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