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现在。连九棋来到哈尔滨面见刑术前一天,中国渤海湾,某艘大型货轮之上。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生,就有人死。”
货轮底舱内,凡孟跪在那,双手高举着那块玉璧,听着站在自己跟前,西装革履的连九棋的话。
凡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没有缺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一眼就能把自己心思彻底看透的人。
所以,他连抬头扫一眼连九棋的勇气都没有。
底舱之中,除了连九棋和凡孟之外,没有第三者,当连九棋从铁梯上走下之后,原本关押着凡孟的其他人都在他的手势下径直离开。随后连九棋松开了凡孟的反绑在铁椅上的双手和双脚,紧接着便说了那句话。
这句话之后,凡孟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将玉璧奉上,就如同是一个低贱的草民正在叩见皇帝一般。
连九棋说完,走到凡孟的身后,慢慢坐在了他先前坐过的那张铁椅纸上。
凡孟则立即跪在地上挪动着身体,面朝连九棋,但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所说的事情经过,我都听过录音了,你很聪明,不,应该说,你很卑鄙。”连九棋看着跪地的凡孟,“你应该是那种除了好事之外,什么事都敢做的人,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连自己心爱女人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人。”
凡孟浑身抖着,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连九棋笑了一声:“别这样,别害怕,我是在夸奖你,你先前也认识我那些手下了,他们虽然在外面干活儿的时候,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可当他们回到家中,一个个都会变成好人,比如慈祥的爸爸呀,疼爱自己兄弟姐妹的大哥呀,唯独你不一样,你虚伪,下贱,恶心,卑鄙……你就是一个由所有贬义词组成的多细胞生物。”
凡孟使劲点着头,真把连九棋的话当做是一种夸奖。
“抬起头来。”连九棋说完,看着凡孟缓缓抬头,抬起来那一刻,他又立即将目光移向地面,不敢与连九棋那犀利的目光碰撞。
连九棋道:“你这种人百年难遇,所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还得帮我做事,知道吗?你愿意吗?回答我,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几分钟前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凡孟使劲点着头,随后开始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回答:“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为您做所有的事情,赴汤蹈海,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连九棋听完点着头,四下看着,随后目光投向旁边的一个铁桶,他起身来将铁桶拎过来,抓起旁边的一瓶水手没喝完的烈酒倒进去,随后用打火机点燃。
做完那一切之后的连九棋,用脚将铁桶踢到凡孟的跟前,淡淡道:“火海没有,火桶有一个,来,给我看看,你是怎么下火桶的。”
凡孟愣住,目光慢慢移向跟前的火桶,此时的他,吓得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这么做,不表露自己的忠心,那么接下来真的可能会被他们杀死,扔进海里喂鲨鱼。所以,迟疑了几秒之后的凡孟慢慢地凑近了那火桶,随货闭眼,咬着牙就准备将双手放进去,就在此时,连九棋抬脚挡住了他即将放入火桶中的双手。
“谢谢,谢谢老大,谢谢老大。”凡孟立即感谢道,又开始磕头。
就在此时,连九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进了火桶之中,死死压住,凡孟在那惨叫嚎叫着,不断挣扎着,但都无法挣脱开连九棋。
过了十来秒,连九棋这才松开凡孟,用旁边的矿泉水浇灭他燃烧的头发,再一把抓起捂住脸的凡孟,冷冷道:“把手放下来。”
凡孟咬牙忍着,将手慢慢放下来,连九棋看着他那张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八十的脸,笑了。
“很好。”连九棋用手背轻轻挨了一下凡孟烧伤的脸,凡孟浑身抖了下,连九棋又道,“现在,你爹妈都不认识你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你在这个船上只有两件事要做,第一喝酒,第二抽烟,目的就是让你的嗓子发炎,我会让医生拖着不让你死,但会开一些让你的声带永久性受损的药,一个月之后,我希望看到一个全新的你,希望到时候,你更卑鄙,更无耻,更下贱。”
痛得已经完全快失去神智的凡孟,竟然在此时还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轻声道:“谢谢老大,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大。”
连九棋松开凡孟,看着他贴着船体墙壁慢慢滑下去,随后整理下自己的西服,转身大步离开:“你真的连一根狗毛都算不上,以后你的代号就叫狗毛了。”
凡孟靠在那,抬起手去,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同时还自言自语地说着:“好,狗毛,我以后就叫狗毛。”
说着的同时,凡孟还伸手去抓落在地上的那块玉璧。
随后,连九棋的脚步声和笑声持续不断地回荡在底舱之中,钻进凡孟的脑子里面,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走上甲板的连九棋,看着雾茫茫的大海,抬手看表,随后道:“准备船,送我靠岸,再给订去哈尔滨的机票,越快越好!”
……
距刑术从师父郑苍穹那得知连九棋之事,已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以来,刑术除了找朋友调查西南铁唐家的后人之外,剩下的精力全用在了调查连九棋这个人身上。
可是,无论刑术从哪个渠道调查,都没有查到连九棋的准确消息——警方的户籍系统中这个人已经被销户了,也就是说,在官方记录中,连九棋已经是个死人。
问题随之又出现了,是谁帮他销户?
刑术拿着电话,耐心地听着电话另外一头傅茗伟翻阅资料的声音,许久,傅茗伟才接着说:“确切的销户准确时间查不到,应该是1980年,当时销户前需要报备简单资料,报备的时间在1980年的夏天,不过同一年的冬天,连九棋的户籍所在地派出所意外失火,没有出人命,但是档案室全部被烧毁了,后来虽然查清楚是有人故意纵火,但没有抓到人,成为了当地派出所的一个丑闻。”
刑术听完后,问:“没有其他的办法查到谁给他销的户口?”
傅茗伟道:“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所以档案库被焚烧之后,后续的资料都是当地派出所重新登记记录的,因为连九棋已经销户了,而且家里没有其他的人在,他母亲在文革期间过世,他父亲在他死后失踪了,现在来看,应该是他父亲替他销户的。”
刑术问:“他结婚了吗?”
傅茗伟回答:“官方记录上是没有。刑术,你为什么要查这个叫连九棋的人?出什么事了?”
刑术迟疑了下,回答:“现在还不清楚,我只能保证,该通知警方的时候,我一定会如实告知。”
“好,我信你。”傅茗伟说完,原本想客套两句挂电话,可目光又投向了桌子上万清泉的资料上,于是问,“刑术,你认识一个叫万清泉的人吗?”
刑术一愣,随即道:“你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认识?”
傅茗伟笑了:“看来你是认识,这个万清泉是河南一带有名的收藏家,是你们那个行当的人,一个月前他在家中被害,凶手所用的手法很残忍,也很离奇,我只是想,如果你认识,也许你能提供些资料给我。”
刑术听完后,平静道:“傅警官,我先前已经说了,我只能保证,我该通知你的时候,一定通知。”
傅茗伟清楚刑术的性格,只得道:“好吧,我知道了,再见。”
傅茗伟挂了电话,坐在他对面的吴志南立即问:“怎么样?”
傅茗伟摇头:“刑术肯定认识这个叫万清泉的人,他们这一行很重辈分,万清泉应该算是他的前辈,说不定与他师父郑苍穹有什么联系和交际,你马上联系下陈泰东,让他来一趟。还有,你想办法去调查下那个叫连九棋的人,查得越详细越好,最好去他的老家走访走访,也不远,他老家就在呼兰。”
吴志南点头:“我分身乏术,如果连九棋的事情不算是咱们公家事,我就让吴志海去查一查,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傅茗伟道:“行,抓紧时间。”
傅茗伟和吴志南分工协作,各自调查的同时,坐在当铺中喝着茶的刑术,在拨打了数个电话之后,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连九棋突然出现,是回来报复的吗?而且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是为了奇门而来,否则的话,他不可能给刑术看那三件东西,那个柳木手掌代表了他的身份,千年乌香筷赝品则代表着他这个逐货师的目的是为了奇门,至于那张九子图是什么,刑术并不清楚。
没有搞清楚眼下情况的前提下,刑术并没有告诉郑苍穹九子图在自己这里,凭借着自己的经验,他判断出那本《九子图》是真的,并不是赝品。
但是《九子图》与奇门有什么关系?还有,先前那几个电话,让他确定了九子之中活下来的人不多了。
佛山雀叶素心、青肚皮马归远、铜长城伍自安都已经先后死去,传闻叶素心是在香港死去的,原因说法不一,而马归远和伍自安则是病死的。加上刚刚被谋杀的万清泉,九子当中已经死了四个。
剩下的五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师父,一个是成了警方顾问的陈泰东,还有一个是叶素心的老公,而幽州王钱修业则是当年提出编写《九子图》的人,也是九子当中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人,至于那个小青莲唐思蓉,就更奇怪了。
因为刑术调查西南铁唐家后人的时候,有朋友的准确消息说,要找唐家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唐思蓉。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九子图》、奇门有着关联,而且刑术更清楚,师父郑苍穹对自己有所隐瞒,原因很简单,郑苍穹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自己年龄大了,想出去旅游,于是在某个傍晚就独自离开,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临走前,郑苍穹留下纸条告诉刑术,让他有事可以去找墨暮桥,并一再叮嘱,墨暮桥和马菲是眼下刑术唯一能相信的人。
坐在当铺中的刑术,看着跟前摆着的那本《九子图》,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刑术现在可以断定一件事——将所有的人和物件整合在一起,应该可以拼出一个完整的事件,可他还差线索,还差很多很多的线索,同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做第一步,是继续追查连九棋呢?还是马上前往四川?
如果要前往四川,刑术已经打算一个人前往,不过他依然需要后援,强有力的后援。
所以,在几个小时后,刑术驱车来到了墨暮桥的“家”,这个所谓的家,只是哈尔滨郊外的某个农家小院,一栋主楼带两座小楼一个花棚一个池塘,外面还有一个院子,加几亩地。
刑术按照电话中墨暮桥的指示开到了这个院子内,进去之后抬眼就看到了那座小楼,知道那是居住的地方,随后听到其他两座小楼中传来的牲畜叫声,远处的花棚内晃动着两三个人影,随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中还拿着刚采摘出来的反季节蔬菜。
刑术下车,看着院子中混种的白桦树、松树和部分果树,旁边的池塘中还游动着观赏锦鲤,还有远处的田中那些旱稻,他在判断着这个墨暮桥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从来没有从郑苍穹那里听说过还有墨暮桥这样一个人,在行当内也没有人认识墨暮桥,这个名字对他和他周围的人都太陌生了,但关键在于,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竟然能和上了年纪的郑苍穹称兄道弟。
“来了?身体好点了吗?”马菲从主楼之中走出,朝着刑术径直走去。
刑术站住,看着马菲,觉得此时的马菲与从前那个总是会隐藏自己身份的女人太不一样,而且疑点也诸多,例如她说自己国际刑警的卧底,即便是真的,她那神乎其技的易容术是从哪儿学到的?国际刑警应该不会聘任好莱坞特效化妆师来教导他们吧?如果是那样,警察破案倒是简单了。
刑术点头:“好点了,墨暮桥呢?”
马菲转身看向楼内:“在玩游戏。”
“玩游戏?”刑术皱眉,“他倒是挺有闲心的。”
马菲笑了:“他这人就这样。”
刑术朝着屋内走去:“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对他很了解,你们以前认识呀?”
刑术的语气让马菲很是不快,但她也没反驳刑术,只是笑了笑,跟着他走进主楼。
刑术一进屋子,就看到墨暮桥坐在电视跟前,拿着游戏手柄正在那里玩游戏,而且还戴着耳机。
马菲上前问:“刑术,你喝点什么?”
刑术摇头:“我还有事,长话短说吧,我打算……”
刑术话没有说完,坐在前面背对着他,一直戴着耳机的墨暮桥却先一步说:“你最好不要一个人行动。”
刑术看着墨暮桥,对这个人更感兴趣了,自己还没有开口,他就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难道这小子有读心术?
墨暮桥继续玩着游戏,不摘耳机也不转身:“虽然我可以当你的后援,但是我不赞同你单独行动,我建议,你还是和我、马菲以及其他你挑选出来的人一起行动,人数最好不要太多,不能超过五个人,你的好朋友阎刚挺靠谱的,还有一个叫白仲政的,这个人就算你不带着他,他也会想办法跟着你,所以,这次去四川,最好的人选就是这五个人。”
马菲在一旁看着刑术点头,她非常赞同墨暮桥的提议。
刑术慢慢蹲在墨暮桥的旁边,问:“为什么?或者说,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墨暮桥笑了:“因为现在的我比现在的你,更冷静。”
马菲在后面道:“刑术,你现在面对的是库斯科公司,他们不是一般的公司,他们是专业寻宝人,拥有准军事化的人员和装备,而且在全球范围内都有办事处。”
刑术盯着电视机,冷冷道:“我没问你,马菲,别忘了,在几个月前,咱们还是敌人,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警方的卧底。”
墨暮桥终于放下游戏手柄,扭头看着刑术:“我知道,你想悄悄去四川,因为你判断出凡孟会想办法从玉璧上得到线索,接着去找西南铁唐家的后人,你的目的是想悄悄跟着他们,你的理由也是你一个人方便,不容易暴露。”
刑术冷笑道:“墨先生,你这么聪明,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奇门在哪儿?我也不用再查找了。”
墨暮桥不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跟踪他们不会被发现?他们是傻子还是白痴?我相信,库斯科公司上上下下的每个人都能背下来你的样貌和资料,他们是专业的,不是一般的街头混混,你要贸然前往,唯一的下场就是人间蒸发。”
刑术调侃道:“我一个人死,也比一群人死要好吧?再说了,这是在咱们中国的土地上,我要是撑不住了,我会报警,有英勇的人民警察呢。”
站在后方的马菲终于忍不住道:“刑术,我们都很清楚上次湘西的事情对你的打击非常大,但这不是你独自去送死的理由,我们必须要有周密完善的计划,互相能信任的团队,否则的话,贸然前往……”
刑术起身:“会人间蒸发对吧?虽然我师父临走之前再三告诉我,你们两人值得信任,也是现在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但是,我却不那么认为,因为我在你们跟前是透明的,但我对你们却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