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术此时明白了,元震八的师祖,也就是柳东云在当年发现了甲厝殿的秘密之后,并没有宣扬出去,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够,他无法久呆在甲厝殿中,只得出来,出来之后他并没有撕毁刑仁举所画的那地图,也没有重新标注,更没有去写清楚在甲厝殿中有玉窟、银窟和药窟这三窟的存在。
也许是英雄惜英雄,也许是逐货师都有自己的私心,柳东云延续了刑仁举当年布下的那个局,试想一下,如果他重新标注了位置,那么纹鼬也好,合玉门也好,早就找到甲厝殿了。
而现在,元震八竟然又说出,知道甲厝殿事情的还有一个关外佛陈泰东的时候,刑术下意识扫视了一圈身处的营地,问:“这么说,这几十年间,去找过甲厝堡和甲厝殿的人,至少有好几批?陈泰东也是其中一批?”
元震八没直接回答,只是道:“陈泰东可是唯一一个在东三省能与你师父郑苍穹齐名的逐货师。”
刑术当然对陈泰东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也是他听师父郑苍穹这几十年间提到的最频繁的一个人名,一个天才的名字,一个三十多岁才成为逐货师,却在短时间内名震东三省的男人!
此人之所以有个绰号叫“关外佛”,除了他是少林寺还俗弟子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江湖传言中,他是个大善人,也有陈大善人的称呼。他赚来的所有钱都去救助苦难之人。
可刑术却在郑苍穹处,听到了另外一番说法——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刑术当初第一次听郑苍穹对陈泰东的评价后,奇怪地问:“这人不就是个笑面虎,伪君子吗?”
“不!”郑苍穹却是立即否认,“那只是相对,对害怕他的人来说,他就是夜叉,相对的,他就是佛。”
刑术有些糊涂,只得看着师父摇头表示不明白。
郑苍穹道:“一只可爱温顺的猫,在惹急眼的时候,也会变成疯狂的野兽。”
刑术回忆到这的时候,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泰东现在正在监狱中。”
元震八道:“没错,他的确是在监狱中,据我所知,他是自愿入狱的……”
……
第二天清晨,黑龙江凤凰山监狱,3号监区外操场。
身着警服的傅茗伟站在操场高墙下抽着烟,他的眼神却没有看向操场与监区的连接通道,而是一直看着在高墙上巡逻的武警,这里因为关押的都不是重犯,所以并没有重刑犯监狱那种令人压抑的气氛,因为15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加上还有机会减刑,让这里的囚犯都对自己的人生抱着希望。
没多久,那个留着平头,但头发全白的陈泰东慢悠悠地出现在通道连接处,与送他来的那名狱警说着,笑着,狱警也是满脸笑容,随后指着傅茗伟的方向,说了句什么,这才将连接处的铁丝网门关上,站在里面背着手等着。
看起来陈泰东与这里的狱警关系都不错。傅茗伟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想,在陈泰东转身朝着他慢慢走来的时候,也从他的不协调的行动中发现他的双腿应该受过伤,虽然经过治疗恢复了原本的行走功能,但双腿迈步的时会显得不协调,显然无法走得太快,更无法奔跑。
虽然陈泰东头发全白,但他的身体却很健硕,不像其他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要不瘦得不成人形,要不就胖得很不协调。
“看来陈先生的身体很硬朗,也很健康。”傅茗伟笑着伸出手去,“你好,我叫傅茗伟。”
陈泰东笑着握了握傅茗伟的手,傅茗伟觉察到他的手很温暖,表示他身体真的很健康,而且情绪也很平和,手心无汗,对这次的会面既不期待,也不紧张,显得很平静。
陈泰东道:“傅警官,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你能找上我,肯定查看过我的档案,当然,档案里面记录的仅仅只是一小部分,至于我过去的其他事情,应该是我的某些同行告诉你的,说句玩笑话,他们应该是被你们招安了。”
傅茗伟咧嘴笑道:“陈老先生真幽默,在监狱里,还这么乐观,很少见。”
陈泰东四下环视了下,才道:“监狱,原本就不应该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应该是一个给人希望,让人重生的地方,不是吗?让人绝望应该是刑场。”
傅茗伟摇头:“不,让人绝望的不是刑场,而是将自己送上刑场的所作所为。”
陈泰东使劲点头:“果然是负责文物古董侦缉方面的警察,说话都带着哲学厚重感。”
傅茗伟不由得一愣,因为他们这个新成立的部门并未挂牌,外界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身在监狱中的陈泰东。
陈泰东看着傅茗伟的表情,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傅茗伟问:“你猜的?”
陈泰东道:“你承认了。”
傅茗伟笑了,这才明白,先前只是陈泰东对他脑子中推测的一个试探。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指名点姓要找我陈泰东的人,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从相关渠道也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加上你见到我之后,对我也算尊敬,带着礼貌,由此我可以得出两个推测……”陈泰东竖起两根手指头,“第一,你是新成立的某部门的负责人或者是二把手,这个部门针对的应该是文物古董相关案件的侦缉,同时该部门应该属于试点单位;第二,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出面帮助你们,用我的专业知识辅助你们侦破一些疑难案件。”
陈泰东的话让傅茗伟有些吃惊,眼前的这个老头果然如慕容柏、白竹声所说的一样,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但他的这种表现,自然而然让傅茗伟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刑术。
陈泰东见傅茗伟一直看着自己,也不回答,于是问:“我推测错了?”
“八九不离十。”傅茗伟点头,“我刚才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陈泰东笑道:“郑苍穹?”在傅茗伟略有些惊讶之后,陈泰东似乎又想起来什么,改口道,“不,你没机会认识郑苍穹。”
傅茗伟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泰东道:“因为你有机会与我认识,完全是因为我在监狱里,反之,你我也不会认识,这就是原因,所以,你刚才想起来的应该是郑苍穹的徒弟,一个叫刑术的年轻人,看起来,你和他不仅仅只是认识,或许你们还是朋友,但是刑术不可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所以,你最终只能找上我。”
陈泰东说完,不等傅茗伟再次开口,紧接着道:“你又想问为什么,对吧?因为在东三省的这个行当中,行事方法与思考方式与我最接近的只有郑苍穹,郑苍穹既然没可能与你认识,那么就只剩下他亲手调教的徒弟了。”
傅茗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点头,心中却腾起另外一种除了佩服之外的念头,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在脑子中浮现出来的时候,陈泰东忽然间凑近,低声问:“傅警官,你现在对我的感觉,是佩服呢?还是害怕?”
傅茗伟被陈泰东吓了一跳,他差点就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止住了,下意识回答道:“两者都有。”
陈泰东笑了:“傅警官,我与你合作,不过你听清楚了,是与你合作,只限于你,也就是说,你们部门的其他人询问我任何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哪怕是你上级领导问我。”
傅茗伟微微摇头:“为什么?”
陈泰东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与你合作呢,还是想问为什么我只与你合作?”
傅茗伟深吸一口气,他脑子忽然间有点乱:“为什么要与我合作?”
陈泰东道:“因为你像个孩子,别误会,我没有说你幼稚不成熟,而是因为,我没有孩子,但我希望有,我还希望我的儿子会是警察。”
此时此刻,傅茗伟突然间觉得,自己在陈泰东面前真的就如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说好听点,那就是他的思维节奏完全被这个人拽着走,说难听点,先前那一段时间,他完全被陈泰东控制了,从始到终,他脑子中除了“为什么”之外,没有其他的念头,这对一个警察来说,那是相当可怕的,更何况,他还面对的是一个还有三个月零五天刑期才满的在押犯。
陈泰东不再说话,仿佛刻意给了傅茗伟定神和思考的时间。
许久,傅茗伟才道:“我们部门聘任你为顾问,是聘任,有偿的,并不是无偿的,时间暂定为三个月零五天,刚好是你剩下的刑期,这三个月算是一个考核期,我们将会视情况确定考核期到了之后,是否请你留任,一旦留任将会正式签订劳动合同,你也会享受相关的津贴,当然,这三个月内,你如果蓄意阻挠和破坏我们的相关行动,我们将会提请检察院再次将你逮捕送审。”
陈泰东听完,笑道:“我有选择吗?”
傅茗伟道:“有,你可以选择不做,但如果你选择做,那么我刚才所说的那些条件,就没得选了,就我个人来说,那些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陈泰东道:“那不等于是没选择吗?没关系,反正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了,我答应你们,咱们去办手续吧,时间不等人。”
傅茗伟早就准备好了相关的手续,因为是特事特办,所以来之前他的申请和一系列的东西都是一路绿灯,加之陈泰东本身就不是重犯,而且一直认罪态度极好,即便是在监狱中有过斗殴行为,但调查之后,发现都是人家惹事在先,他被迫反抗在后,只是下手重了点。
当然,最诡异的是,上一次斗殴,陈泰东一对五,对方五个人的平均年龄为27岁,几分钟下来,那5个小伙子不是爬不起来了,就是骨折了。
所以,别看陈泰东腿脚不方便,在拳脚功夫方面,至少5至8个年轻人都是无法近身的。
因此,傅茗伟在打出申请之前,也特地向上级要了一个人来当他的副手,这个人就是吴志南。
傅茗伟的这个决定,让董国衔搞不懂了,办案方面,吴志南的脑袋也不比傅茗伟聪明到哪儿去?而且这人以前在大多数事情上都与傅茗伟针锋相对,找他来当副手,相当于让他与董国衔这个级别的人平起平坐,他能愿意?就算必须服从命令,今后的工作他肯定也会带着情绪。
可傅茗伟在看过陈泰东的资料后告诉他:“陈泰东的拳脚功夫肯定在你我之上,我们俩对付普通的罪犯什么的没问题,但是对付他那种人,可以说是无能为力,既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为什么不求援?要硬撑呢?”
董国衔听完,脑子中就浮现出吴志南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问:“傅队,南哥还会拳脚功夫?”
傅茗伟笑了一声:“在你正式成为警察之前的头几年,每年省厅举办的搏击大赛,他都是冠军,而且是轻轻松松就夺冠的那种,他还代表我国参加了当年在汉堡举行的国际警察搏击大赛,这些事你不知道吧?没研究吧?”
董国衔带着一脸的不相信摇头,傅茗伟笑道:“我没必要骗你,你去问问老资格的警察,都知道,而且,当年我们受训的时候,他在体能和搏击方面,也是名列前茅。”
董国衔点头:“傅队的意思是,让他来专门盯着陈泰东?”
“是的。”傅茗伟点头,看着陈泰东的档案,“万事谨慎一点为好。”
傅茗伟领着陈泰东办完了一系列手续,领取了他的个人物品之后,带着他从离开监狱,坐上等待在外面的那辆商务车。
当傅茗伟打开车门之后,陈泰东一眼就看到坐在里面,正捧着一个文件夹仔细看着,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吴志南。吴志南朝着里面挪动着,让陈泰东上车,同时笑着伸出手去:“你好,陈老师,我叫吴志南,是傅茗伟警官的助手。”
说到这,吴志南故意侧头看着傅茗伟,狠狠地笑了笑,显然他很不满意“助手”这个头衔,但也无可奈何。
陈泰东笑着握手,随后看向前面驾驶位上的董国衔,傅茗伟坐在副驾驶座上才介绍道:“这是董国衔,也是我的助手,不过算是新手,吴志南和我一样是老警察了,调过来之前,也是刑警队的队长。”
实际上,吴志南只是副队长,傅茗伟刻意这么说,是为他挽回面子,让他不要有太多的负面情绪,以免影响接下来的正常工作。
陈泰东坐在那,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董国衔发动汽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陈泰东才低声问旁边的吴志南:“吴警官,不用蒙眼吗?”
吴志南低头继续看着档案:“你要是愿意,可以自己蒙上,反正我不介意。”
前面的董国衔忍住笑,而傅茗伟则在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吴志南手中拿着的档案是合玉集团的整个案件的流程表,其实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属于将来会交给媒体的东西,故意拿出来试探陈泰东的,当然这也是吴志南的主意。
“盛丰的年龄大概和我差不多吧,应该比我小点,他除了是合玉集团的董事长之外,也是合玉门的门主。”陈泰东看着车头前方,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等他说完之后,傅茗伟转身看着他,而吴志南也合上档案扭头看他。
吴志南看了一眼傅茗伟,再问陈泰东:“你刚才说合玉门?那是什么?”
陈泰东微微皱眉,脸上却带着笑容:“看来,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连门都没入呀。”
傅茗伟道:“陈先生,我们洗耳恭听。”
“既然我上了这辆车,我也等于是抛弃了过去的身份,算是无所顾忌了。”陈泰东坐正,深吸一口气,“你们应该知道,1840年之前,算是中国的古代,而中国古代文化之中,除了书法、绘画这些之外,还有天文地理,数学,军事,医学,农业,建筑,机械等等,但这些都是细分下来的,而且是明面上的,我们称为正文化,而关于风水命理等等之类现在认为的封建迷信,可统称为异文化,而古董玉器相关的这个行当,到底属于正文化还是异文化?众说纷纭,因为此行当包罗万象,包含了先前我所说的一切分支在其中,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以前所在的那个行当处于正文化与异文化之间,而这两者之间存在一个很大的缝隙,一个极大的且有利于让这个行当生存壮大并且延续下去的空间。”
陈泰东的话,让傅茗伟三人半信半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但听完之后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陈泰东又道:“我举个例子吧,就拿先前所说的合玉门来说,合玉门是脱胎于铁衣门,而铁衣门脱胎于茅山派,茅山派在正文化之中是有记载的,而铁衣门在正文化之中却是被否认的,只存在于异文化之中,这样一代代变化下来,到了合玉门这里,合玉门算是正文化还是异文化的产物呢?我无法评价,这个组织曾经是江湖门派,却擅长的是研究、制作玉器,在抗日战争期间,合玉门几乎消失殆尽,差点消亡,等他再恢复过元气之后,新中国颁布了《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里面明确将以前排除在镇反之外的‘会道门’也列在了打击范围之内,所以,从前的合玉门不复存在,就像蝉一样藏在了地下,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以公司的形象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从以前的合玉门变成了合玉集团!”
陈泰东说到这,傅茗伟、吴志南和董国衔这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陈泰东想告诉他们,虽然这个行当中的组织或者个人,从表面上看与其他人和组织无疑,但实际上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所以,办案的方式也应该有所变化,应该与其他的刑事、商业案件区分开来。
随后,傅茗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陈先生,你知道纹鼬吗?”
陈泰东笑道:“原本不知道的,但是在你来之前,有个朋友打过电话给我,向我说了下纹鼬的相关情况,并说,也许警察会来找我,你们猜猜,这个朋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