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哽咽着,没说话。
“三岁,你要是还不喜欢陈浩东。”沈寰九的呼吸更重了:“其实可以……”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语声嘎然收住。
“可以……什么?”我只是说几个字都难过得不行。
沈寰九皱着眉头说:“没什么。”
也是在后来的某一天,我知道他是想说把我送出国,让我等等他,可因为觉得一个女人没有义务等一个未知的未来,而且我英文不好,要是去了国外会更茫然寂寞,所以他连说都说不出口。
那天他慢慢挺直了身子。
擦在我额头上的温度消失,他赤着脚转身,往屋里走。
他坐在独立的沙发位上,小小的圆形桌子抵着扶手,桌上放置着一杯茶水,热气丝丝袅袅,有一缕没一缕的向上升腾。
他连坐姿都那么好看,脚自然地叠着,一侧的肩膀微微向下倾斜,低着头,像是个严谨的思索者。
我还是贴着门,嘴巴里全是沈寰九的气息。
“过来。让我抱抱。”沈寰九抬起眼皮,宛如深潭的眼睛望向了我。
从门口到他位置的距离顶多也就十步路,可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最后两三步的时候我一下加快了速度,附身搂住他的脖子。
沈寰九顺势搂住我的腰,手腕一扭,我一屁股就坐到了他大腿上。
他就喜欢这么抱着我,就跟小孩坐在大人身上似的,更微妙的是自打我记事起家人都没这么抱过我,所以沈寰九给我的并不只是个拥抱而已。
沈寰九的脸贴着我的,是特别安静的一个怀抱。
如是死一般的寂静里我越来越无措。
一开始我脸颊的温度相比于沈寰九要热很多,而他皮肤微凉。
后来,温度的传递让我们紧贴的脸颊就像是一体的,一样的温度,一样柔软的触感。
这样的姿势持续至少二十分钟。
中途,沈寰九的脸有两次蹭了几下我的皮肤,很轻微。
我们是已经分手的情侣吗?
很显然,答案在我内心深处却是否定的。
沈寰九,仍是我的热忱。
“你腿麻吗?”我轻声问。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句泰语。
我只辨得出语种,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像那天他强势带我离开泰国,冲那些预备砍我手指的人低吼了什么,我至今都不知道答案。
“说中文。”我说。
沈寰九有些答非所问:“我刚在念你的名字。”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他旁边的那把椅子坐下,不是因为不想被他抱着,而是我担心再多几分钟,我会和陈浩东一样冲动又叛逆的不肯再走。
原来,面对喜欢的人,单纯的拥抱也会让人上瘾。
“我给你倒杯茶。”沈寰九低声,双脚迈在地板上也无声无息的。
“能倒杯白开水吗?我想喝开水。”我叫住他。
他回头看我,嘴角微勾:“哦。”
北京的冬天常常毫无预兆的下场雪,或大或小,也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又放了晴。
房间里很暖和,我热得把外套脱去,剩下一件又宽松又长的淡紫色毛衣。
沈寰九附身把水杯放在小圆桌上,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帅得惊天动地。
他抬动眼皮,看了眼我身上穿的毛衣:“虽然是旧衣服,还是很顺眼。”
我咽入一口唾沫。
这衣服还是沈寰九在我十六岁那年给我买的,被带去北京的第一天我穿了他压箱底的毛衣被扶稻笑话。后来扶稻不在了,沈寰九找到了自己毛衣的牌子,专门定了件女版的高领毛衣。
直到我和他分手后才偶然发现这件毛衣的牌子原来被动过,原本的牌子被刻意拆去,缝上了美术体的英文。意思是,丫头,姐夫是不是爱上了你。
针线活很差,像是男人的手艺。
可惜十六岁那会脑袋笨的我根本没瞧出来。
我捧着温热的开水喝了一口。
沈寰九重新坐在我身边:“晚点再走,多待一会。”
我偏头:“嗯。”
他低笑颔首。
我和他一样,渐渐都在把每次相聚当成最后的分别。
“上次我见的那个外国人是不是你的新合作伙伴?”可能因为太尴尬,我主动找着话题。
沈寰九自顾自喝了口茶,低润地说:“嗯。从做化妆品开始我除了专注于市场探索,对实验的事也一直很感兴趣。一个品牌能不能做大做强,除了精明的营销策略之外,产品的品质才是塑造口碑让品牌经久不衰的真正核心。但其实很多大牌化妆品铅汞含量未必达到标准,甚至为了营造噱头还参入荧光粉等人体不能吸收且有害的物质。所以这次在建立自己的资本体制的同时,我想做一款良心产品,那个大卫就是我从国外挖开的专业人士。除了他之外,其他国家的一些优秀人才也在陆陆续续过来。”
沈寰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整段话都没有高低起伏。但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我身体里就跟涌起一把奔放的火焰一样灼灼的。我就知道沈寰九不会被打倒,就是四处全是荆棘也会勇往直前。
原本我难过的心情变得很平和,我也喝了口水,歪着头对他说:“我对化妆品虽然不太懂,不过以前吧……找个工作和化妆品有关。你说的对,我觉得城市里的女孩子对自己的皮肤保护好像还挺注重的,不像犄角旮沓里的姑娘。那会儿我在商场站柜台,发现其实那些女孩儿对品牌什么的其实也不是很懂,有时候腰包里的钱不够所以就只允许挑选些平价却不适合自己的。我遇见几次,客户脸上过敏了,来柜台投诉。”我捂了下嘴笑出来:”你知道吗?最搞笑的一次,一个大妈买了款祛斑产品,结果用完脸上反而长满了麻子。”
我咯咯地笑起来。
沈寰九抬手轻轻揉了下太阳穴:“那时候尚寰在营销上砸的钱并不多,但因为是外企合资公司,国内的一些好品牌也打不过国外的产品,说句实话几百元的外国货未必比得上百年传承老牌化妆品的安全度和质量。”
“是广告做的不好?产品质量不过关?还是……还是……”我好像说不出来什么别的词儿。
“怎么和你谈起这些了?”沈寰九盯着我,有点绷不住笑:“三岁,还是给我背个鸡饲料牌子的绕口令听。”
他在损我。
但心里好暖,我扬手轻轻把他推远些,他对我微笑,眼神像把锁似的揪住我不放。
他问:“你回答了你这么多。我问的,你还没回答。”
“哪个?”我的心揪起来。
沈寰九盯着我,像是斟酌了一会,然后慎重地问:“你真要嫁人?嫁给那个四肢发达没有智商的小子?”
我在心里酝酿了很久,想了一大段话,可一出口就变成句:“不好吗?”
那时候他丢下句分手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那。后来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然后我对他说了分手。
我们的分手其实无关于感情破灭,只是败给了时局和现实。
沈寰九赤着脚,先前的笑容荡然无存。他走到窗口,从兜里掏出了烟盒,一根烟他摸了好几次才顺利摸出来,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手轻轻哆嗦着,同样好几次才把烟点着。
“好突然。”他背对着我说。“你还小,或许有更好的人选呢。”
“不小了。九叔叔,我怀孕了。当了妈就不是小孩儿了不是吗?”
沈寰九一个转头,眼里很惊讶:“我的?”
我弯着眼睛,傻气冲他笑:“不是,两个月了,他的。”
“这么快,有孩子了。有孩……”沈寰九那表情简直戳痛了我,偏生还冲我笑:“骗我的。对吗?”
我摇头,违心地说:“真有了,前几天陈浩东陪我去了医院检查了,他很高兴。要是时间对不上,陈浩东怎么会和我结婚啊?而且,跟陈浩东比和你在一块轻松。”
他赤着脚,眉头皱得很深。
沈寰九猛烈地吸着烟,他把头转过去又背对着我:“那小子要敢欺负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管我在哪,都会赶来接你。”
我腮帮子里头的肉差点要被我咬下来,硬着头皮说:“行。”
“现在我有点累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沈寰九的逐客令下来,我说了句再见,开门出去。
在他最惨的时候还给他这么重的打击只是想告诉他,除了姚叔没有人会再成为他的弱点,我不是,因为我是别人的媳妇,我要亲手摧毁他的软肋,只有当一个人没有弱点才会能节节胜利。
我相信他的那句“在商场上我不惧怕任何人,来十个霍培一也不在乎。”
至于我,在十九岁的年纪,鼓足一切勇气决心留下他的孩子,这是我对他的善意,更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回去的路上,我把通话记录删了,同时也删除了他自己给备注的两个字。
大年三十那天,是12年的1月23号。
陈浩东煮了一桌子菜,还叫来了霍培一。
不大的方桌上,四个人坐得倒也不拥挤。
我讨厌霍培一,但陈浩东最近和他走得越来越近,陈叔也完全把霍培一当成了儿子看。
霍培一在陈叔面前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今天来还特地买了很多中老年人喜欢的玩意,完全把陈叔给哄住了。
饭桌上,陈浩东喝得醉醺醺地对我说:“霍总,准备一开年就把华尔街的产业全部往国内迁移。场地都看好了,上海,浙江,深圳,广州,杭州,北京,天津,三亚。到时候都会分公司。”
陈叔翘起大拇指:“真厉害啊。浩东你一定要好好跟着霍先生混。”
霍培一看了我一眼:“陈叔,我听说浩东今年和扶总领证。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到时候北京总部的市场部总监的位置就交给他,算是送给他们小两口的礼物。”
我整个后背都在发寒。
总觉得到了现在霍培一对我的疑心还是没有消除。
陈浩东喝得满脸通红,晃着脑袋说:“2012年……嗝,真是个好年。老子要娶媳妇了,媳妇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又娶老婆又当爹。”
陈叔差点跳起来:“臭小子,你刚说什么?你把丫头肚皮搞大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心惊得不行。
霍培一第一时间剜向我:“你有了?”他当即瞥向我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