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东你怎么能乱讲话?”我浑身就是一僵,面对陈浩东的厚颜无耻,即便再软弱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不是乱说鬼知道呢?姐夫,你说是不是?”陈浩东冷笑。
我憎恨地盯着对面的那个痞子,正好有服务生为我和沈寰九倒酒,我的手立刻就握住了那只高脚杯。
就在我准备扬手往陈浩东脸上泼酒的时候,杯口让一只大手给摁住了。
我偏头看了眼沈寰九,而他却并没有看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浩东,明明寂静无声,可还是令我置身在两个男人眼神的炮火之中。
沈寰九的手从我的杯口收了回去,他一眼瞥向我,含笑着问我:“是真的吗?”
我心中一抖。
陈浩东的羞辱没有让我有想哭的冲动,但沈寰九简短几个字我便红了眼睛。
“假的。”我说。
沈寰九‘哦’了一声,然后就拿起面前那只高脚杯凑到唇边,喜怒不形于色地喝下一口酒。
陈浩东冷瞥我一眼:“你说假的就假的了?那晚你穿的是黑色的内裤,我说的对吗?别他妈用完老子就翻脸不认人。”
“陈浩东你!”我整张脸都涨了个通红,咒骂的话却梗在喉咙里。
我知道他在气什么,他在气我趁他一走就跑,说好会替他平了砍人那事,结果我没做到。
“我怎么了?别忘了给你开苞的是谁,没良心的东西,我可费劲得很。”陈浩东的下巴一紧,脸上的表情除了戏弄,其实更多的是愤怒。
我的眼圈越来越红,小心翼翼地去看沈寰九的表情,可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眼下根本没有任何情绪,这种沉默让我觉得很害怕。
我的一只手伸到桌布底下,用食指暗暗戳了戳沈寰九叠在最上面的那条腿。
沈寰九看我一眼,兀自勾起嘴角,淡淡地说:“猪狗生的杂种向来嘴臭。有些人为了成功脸都能不要,低级到了一定程度,和这种东西总置气会伤身。”
“你他妈骂谁?”陈浩东到底是冲动的性子,当成就怒指着过来。
沈寰九轻抬了下眼皮:“小子,别以为你当了我爸的狗就能活出个人样来,有你栽的时候。”
陈浩东扯了扯自己的西装,眉梢一挑傲慢地说:“今天场合不对,老子懒得和你吵。再说你喜欢日老子上过的破鞋那也是你的事。”
我满眼眶的眼泪都在里面滚动着,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厌恶自己又让沈寰九被陈浩东用这个事来羞辱。
沈寰九不急不缓地对我说:“你十九岁了,已经是法律上承认的成年人。成年人就该有成年人的态度,以后你需要面对的比现在遇见得还要多得多。”
他竟然还想着来安慰我,我感动得不行,本来是很想哭的,可是为了他我也得把眼泪给逼回去。
这么爱哭的我却在很多年后完全丧失了掉眼泪的能力,哪怕别人跪在我面前声声求饶也再没有一点感觉。人人都说我狠,连我都忘记自己也曾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长大对我来说绝对是件最残酷的事。
当时纯洁在。
那天我们的桌上渐渐多了别的人。
沈砚,我爸,我奶奶,还有那个和我同父异母的小男孩。
那些人就像噩梦一样一个个在眼前出现。
而沈叔是最后一个坐下的。
他花白的头发通通都往后疏着,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一出戏远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奶奶抱着我那个弟弟,脸上堆着笑,叫得亲热:“三岁啊,你弟弟从现在到长大所有的费用沈老先生都包了,还有你的那份,你沈叔说你还小才十九岁,所以他想送你去国外念大学,念研究生。我们老扶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半个大学生呢。多好的事儿啊,我看我们是祖上积德了才能认识沈老先生这样的人。”
我爸也生硬地扯着笑:“是啊三岁,你还小,嫁人不着急。先把书读好了,能力上去了,以后才能找个好人家啊。”
我不知道这辈子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以前读完小学,连初中奶奶都没让我上完,说是女孩子家读书根本没用。我爸也是,那时候想把我送去陈清远家的换男孩的时候还青口白牙对我说十六岁嫁人在农村不稀奇。而现在他们以前对我说的话都变得颠三倒四了。
明明穿着一身天价衣裳的我,依然没有人权和尊严。
沈寰九没有说话,但他把手伸到了桌布底下,强硬地把我颤抖的手捏紧。
我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奶奶和爸爸笑着问:“你们是?我们以前见过吗?我就一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爸没妈没奶奶。”
奶奶一边拍着弟弟入睡,一边阴阳怪气地骂道:“扶三岁,来了北京你翅膀硬了啊,要不是看这会人多看我不打死你,没大没小。”
奶奶的嗓门向来就大,她不知轻重地这么一吼,引起了很多客人的注意,沈叔瞪着奶奶,奶奶总算是收敛了下来。
“一出好戏。”闷声不坑好久的沈砚,吊儿郎当地笑:“浩东,这么粗俗的女人,幸好你及时放手,不然有你丢人的时候。”
沈寰九点燃一支烟,横了眼沈砚后慢慢地说:“我不打女人,更不打老太婆,可今天这张桌上的任何一个人要敢再说一句乱七八糟的话……”一口烟吐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沈寰九的清浅地笑声:“别逼我在今天这种场合不给面子。爸,是什么时候开始沈家的宴席连群畜生都能上桌了?”
沈叔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寰九说:“寰九啊,爸只是想让你看看清楚,你有今天是靠谁。别哪天真惹火了我,让你在尚寰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给我吐出来。只要我愿意,多的是想喊我爸的人。”
为什么每一次沈叔威逼人的方式都是在用钱。
我的手隐隐捏着拳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当沈叔说完这番话后我嗖的一下站起来扯着桌布的一角,整桌的菜都让我给掀了。
沈叔这个寿星公硬是让菜浇得成了个垃圾桶,被我殃及池鱼的还有陈浩东,他没有说话,死死盯着我看。
沈叔可能也没想到还没宣布收干儿子的事,我就把他的场子给搅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
每一个人!
我完全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向我投过来的目光。
“你个小婊子发什么疯!”沈叔是真心怒了,顾不得这么多眼睛盯着,直接凶神恶煞地指着我。
我硬邦邦地杵着,红着眼眶说:“沈叔,你知道我怎么看你的吗?”我缩了缩发酸的鼻子,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最后又落回沈老头的脸上:“可能是的确是个有本事的男人,所以你生日这么多看上去有头有脸的人会来给你老贺寿,可以让一个通缉犯好好地坐在这。可除了几个臭钱你还剩下什么?穷人也好富人也好,每个人翘辫子的时候都一样,一分钱都带不进棺材里头,到时候还不是一块墓碑,一个骨灰盒。谁和谁不是这样?你说沈寰九靠的是你的面子,那你靠的是什么?不也是钱吗?你今天要只是个糟老头子,这群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会来给你送礼钱?所以你到底在傲什么?”
沈叔没有说话,但他整张脸着实红了个通透,我甚至看见他皱巴巴地脖子上一条条青筋和筷子那么粗。
我一把拖起愣住的沈寰九,皱着眉头对他说:“你说的对,这桌上畜生多,咱们还是出去外面小摊上吃炒菜好,比在这受气强。”
我拖着沈寰九站起来,迎着很多人排挤的目光和难以入耳的闲言碎语往出口走,而他很顺从地跟着我的脚步。
因为愤怒到颤抖,我两脚一崴,一直高跟鞋就飞到一边,我干脆蹲下来把另外一只鞋也脱去,用力地朝沈叔站着的位置砸去。
当然由于距离太多,离他好几米的地方鞋子就坠落了。
我就是个粗俗又愚笨的乡下人,那又如何?光着脚拖着沈寰九离开的我初次还是尝试到盛气凌人的爽快。
一件又一件事终于聚沙成塔,之前在心里埋下的种子真正发芽,让我产生了很强烈的,要去奋斗的决心。
拉着沈寰九一直走到停车场,我一手扶出车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情绪实在太激动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一阵阵作呕,干呕出很多又苦又酸的胃水。
“怎么吐了?”沈寰九站在我身侧拍了我的后背。
我平复了好久才直起身来望着他,十分认真地说:“养殖场我一定要好好干,哪怕有天你真的没钱了,我也能养活他。”
沈寰九明显就是一愣,然后窜出低润地笑声来:“你养活我?”
“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更认真地说:“别人能行我也能行。你信我不?”
沈寰九性感的舌头微微渗出,抵在右侧嘴角的地方。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我好几遍,最后眼神定在了我光着的脚丫子上,低低地说:“这辈子没女人跟我说过这种话。”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对沈寰九的冲击有多大,我说的稀疏平常,更是我内心很真实的想法。
他一下就抱住我的腰笑了出来,特别的真实地说:“原来爱上个粗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有老婆是这样的。”
“阿,阿九。”一声颤巍巍的女音打扰了我们。
沈寰九松开手,和我一起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姚小宛一瘸一拐地向我们走来,嘴角和额头都是青紫的淤青,身上也很脏。
之前我还有些纳闷怎么沈叔的寿宴她不在,这会看见她这副样子突然就惊了惊。
沈寰九之前略显松垮的站姿很快就挺立了起来,他眼睛眯了眯问:“你怎么这样了?”
姚小宛轻轻绾了下耳边散落的头发,低着头说:“他打的。”
“我爸?”沈寰九的声音有一丝微弱的提高。
“嗯。”姚小宛突然朝着沈寰九生扑过去,紧紧搂着他的腰,还把我弹到了一边。
好在沈寰九第一时间就推开了她,淡淡地说:“我爸家暴,你可以报警。”
“报警?沈寰九,我什么身份报警?除了少数几个人,谁知道我和你爸是什么关系,他没给我名分,只知道把我栓在他身边。我就跟他养的宠物没区别。”
“你爸靠着你从身价千万摇身一变到身价过亿,其实你完全不需要再对我爸委曲求全。离开他,你顶多过得差一些,或者害你家老头子的路被封死,但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真的跳出这个圈子,你会发现生活还是简单点好。”沈寰九伸出一条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深深叹了口气说:“我老婆要养鸡,要是担心离开我爸会找不到工作可以来我们家养殖场,来她那打工。”
姚小宛像是吃了一弹似的张大嘴:“阿九,你要和个养鸡的女人过日子?你不是最讨厌动物粪便吗?以前我想养只狗你都不肯。”
我静静看着身侧高大英俊的男人。
沈寰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人会自我改变,也会因为一个人改变。小宛,我愿意为她喜欢任何我以前讨厌的东西。”
我被他的话弄得心里一荡一荡的。
“阿,阿九。”姚小宛不太死心地扯住他的衣袖,那模样,就是我看了都有点心疼。
沈寰九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冷漠地说:“放。”
她哭了出来,也放了手。
沈寰九开了车门送我进副驾驶,然后自己也很快上车,油门一踩很快就把人甩到了车后。
我看着后视镜,亲眼看见姚小宛蹲在地上,那种绝望我莫名像是可以感受到似的。
我侧脸看了下开车的沈寰九,小声说:“你喝了酒,开车没问题吗?”
他目不斜视地说:“就喝了半杯,最近这段时间不查酒驾。”
“哦。”
车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非常快,我有些憋不住地问他:“九叔叔,你以前说十八九岁那会也有过很美好的感觉。是她吧?”
沈寰九看我一眼,应道:“嗯。”
“她刚刚被打,你没一点感觉吗?”我其实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缅怀,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狠心起来真的非常决绝。
“没有。”他说:“我饿了,换个地方吃饭。”
我点头:“我也饿了。”
车子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梭,可沈寰九迟迟地没有停车,这一开就开了很久,起初我以为他没有找到能看上的店,后来我从他的眼神中渐渐看出了端倪。
我回头一看,一辆崭新的轿跑紧紧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甚至是车牌号码都和陈浩东之前开的那辆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陈浩东和沈叔之间有了怎么样的协议,但可以确定一点,沈叔可能把车还给陈浩东了。
“夏天都过了,怎么苍蝇还是那么多?”沈寰九看了我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没有说话,沈寰九的眼神重新落于前方。
原以为他要加速,可突然间我的身子猛烈地向前倾去,车子嘎然停下。
身后的那辆跑车也及时刹了车。
沈寰九伸手拉车门,我急吼吼地问:“你下车去干什么,不是又要去打架吧?你背上好了没多久呢。”
“不打架。我就下车问问他追上来想做什么?”他很自然地冲我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我喜欢的成熟,这不是不修边幅的陈浩东可以比的。
沈寰九下车后,因为担心他俩再打架,我也很快赤脚下去。
陈浩东嘴里叼了根烟,穿着西装靠在车头上。说实话,陈浩东平时运动服穿多了,穿西装的样子我看了很不习惯,但不得不说他终究还是个帅气的男孩,一个叛逆又肆意的男孩对很多年轻女孩子都特别有杀伤力。
“跟过来干什么?”沈寰九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
我站在沈寰九身后。
低头吸烟的陈浩东抬动眼皮子,两道桀骜的目光一下子就扫到我脸上,他习惯性嘲弄地冲我笑,他也总是习惯性地一脸坏样。
“谁他妈跟在你身后了,这北京的路你买了?”陈浩东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烟头,用力吸了口后就往地上丢。
“哦。”沈寰九看我一眼:“我们上车!”
“等等!”陈浩东一声喝:“把她留下,就跟她说几句话就走。”
沈寰九鼻腔里传出一声很轻微地哼声,完全不想理会。可就在他要带我往车上走时,好几辆后面来的车都停下了我们身边,车里下来很多人,一个个都叫毕恭毕敬地喊陈浩东老板,而且有几个身后背着用黑布条子裹住的东西,我认为不是混子就是刀。
陈浩东得意地把嘴角一翘:“姓沈的,三年前我就说过,十年风水轮流转。”
“上车,把车门锁好。”沈寰九大手一推就把我往车那推。
可因为我毫无防备,竟然被一下推到了地上。
陈浩东立刻像只发狂的豹子似地指着沈寰九骂道:“你干什么推她?妈的,给我打!”
一群人黑压压地冲上来,沈寰九很快就被围攻起来。
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腕却一下被陈浩东给扼住,然后我整个人都被陈浩东扛在了肩膀上。
“你放我下来,陈浩东,你快让这帮子混蛋别伤了他。”我急地一顿乱捶。
陈浩东把我丢给车里,一个跃身而入,车子就跟箭一样飞出去。
他坏坏地跳动嘴角对我说:“那帮废物伤不了他,没几分钟就被沈寰九打趴下了。”
“你又想干什么!”因为愤怒,我不管他是不是在开车,抓着他的手臂就拼命摇晃。
陈浩东被我弄烦了,暴躁地骂道:“吗的,你这么想抓,一会到床上老子任你抓。”
“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我有什么好的,你自己也说了这天底下女人多着呢。”我气得脖子和脸都热得不行。
陈浩东冷漠地看我一眼:“没错。女人是多着,但是沈老头说了只要我让你怀孕,老子以后就能混的风生水起。扶三岁,我想过对你好的,真的想过。但你眼睛里没老子,干嘛还要顾及你。这次,我不是因为爱你,是我陈浩东对你死了心。”
“你说什么?”一种震惊轰然敲打在我心上。
“说什么?”陈浩东红着眼睛瞥我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他妈看见通缉令那天开始就对你死心了。今晚你不给老子上也行,沈老头给我安了那么多人,他们哪一个都能替我干翻你。”
我听完这番话,浓郁地悲凉贯穿了全身,要是放在以前,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么残酷的话是从陈浩东嘴里说出来的。
“你混蛋,王八蛋。陈浩东你怎么变成这样!”我用力去扯他的手臂,有种宁可今天和他一起撞死也不要再被他侮辱的感觉。
我不要命地扯,拼命地扯,车子歪歪斜斜在宽阔的大路上硬生生开出了s形。
“我操,你有病啊。”陈浩东腾出一只手试图擒住我两只胳膊。
可我这次是真的豁出去般想要和他拼了,所以他怎么抓也抓不住我两只手。
就这么一路纠缠着,车子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四周都黑漆漆的。
陈浩东忽然把车子一停,按动按钮盖上车子的天灵盖,狭隘逼仄的环境一下子让我汗毛直竖。
“陈浩东,你要真当了沈叔的狗,我一辈子都看不起你。”我咬住嘴唇,急切地呼吸着。
他身子向我附来,脸凑到我眼前一个极近的位置,想起沈寰九在停车场抱住我说的话时,心就好痛好痛。
陈浩东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暴怒地朝我吼道:“老子就是要当沈老头的狗。扶三岁,你他妈知不知道那天我赶到的时候我爸那糟老头子就只剩下半条命。要换了是你,你他妈会怎么干!老子倒霉成这样又是因为谁?扶三岁,你自己说!”
我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谁都他妈逃不过。”陈浩东用手扭住我的肩膀,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