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安稳，做了些无关紧要的梦。
乔西微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失眠，至少能证明点什么。
但是……她要证明什么？证明江厉玄在身边时，也并不是那么安稳？还是证明他的味道他的怀抱，对于她而言已经是种负担？
但该死的就是沾床便困。
她从床上坐起来时江厉玄已经不在了，突然回忆起昨天的梦境。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江厉玄的声音很轻，但透着股说不出的情绪。
不等她回答，江厉玄便给出结论：“家人。”
思绪被拉回，乔西微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江厉玄确实有说过这么一句，而这一句话在之后漫长的折磨中被她无数次想起，又无数次遗忘。她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怪异，也总找不出怪异的地方。
她摇摇头，懒洋洋地洗漱完毕，踩着拖鞋将门窗都给开了。
转身走向厨房的时候，门框突然响了几声。
她回头，正对上笑得露出八颗牙的卓辛墨。
“嗨，西微西末。”卓辛墨一笑，眉眼都是弯的，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缝，看起来比他本人要和善多了。
乔西微端着水杯停在原地，转了个身，细细打量了卓辛墨一眼，道：“没睡醒？”
卓辛墨晃了晃，随即靠在了门边，果然惺忪地睁着眼，眼底还有一些青黑，摇着头叹息道：“昨天熬夜赶画稿……”
“赶画稿？”乔西微笑出声来的，眯着眼睛看着卓辛墨。
半晌，卓辛墨偷偷抬眼，瞄了乔西微一眼。
“怎么样，是不是很努力，很上进，有没有想夸我一句的冲动？”
乔西微沉默着，依旧打量着卓辛墨。
卓辛墨顶着这种眼神的压力，轻咳了一句之后继续道：“你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啊，难道我还会骗你？”
乔西微挑眉，依旧不言不语，眼神在他身上淡淡扫过，定在了卓辛墨的视线上。
卓辛墨立刻崩了，挥了挥手道：“行行行，误会误会，我开玩笑的，记错了。昨晚玩游戏来着。”
“玩游戏？”乔西微终于开了腔。她记得卓辛墨是没有游戏瘾的。
“哎，和一个老头子下象棋下了一晚上……是他先挑衅的我！”
“……”
乔西微将水杯一放，转身将外套一披，看了眼挂钟。
九点半。还早。
“走吧，去买菜。”她道。
“不等陶钱钱？”卓辛墨拖着脚步走了进来，也学着乔西微的模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乔西微将头发放了下来的，理了理，边往门外走着边道：“等她？一起吃夜宵吗。”
“我去……这赖床赖的，比我严重多了。西微西末，看你家居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未成年啊。”卓辛墨说着，往后退了退，生怕乔西微一个反手就送他上天。
乔西微斜眼。这话听着耳熟。
猛然想起江厉玄也说过类似的话。彼时两人浓情蜜意，一句玩笑都算是打情骂俏，相拥而眠，相顾而食，她因为个子小，被嘲笑多次，他也总会在酒醉后才会认真说起自己的痴迷和爱恋。
乔西微头一晃，定神看着卓辛墨。
面前张牙舞爪地笑着的，确实是另一个男人。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由一点点小细节联想到江厉玄。
“是吗。”乔西微笑着，笑容里染上了些威胁。
卓辛墨哈哈大笑着后退，肯定地点着头：“是。”
“那请吧，卓叔叔？”乔西微对着门口扬了扬下巴。
卓辛墨瞬间收了笑容，瞪了她一眼，转身踏步出了门，没有打理过的卷发在空中飞扬着，几乎碰到门框，有两撮尤其显眼，在空中漂浮着，时不时动一动，看起来十分滑稽。
乔西微在后面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卓辛墨听见她的笑声，心间一动，没有回头，但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头给按住了。
乔西微的笑声更大。
卓辛墨咬牙，坚持不理会，迈着正步走向前方。
“卓先生，发型不错。”乔西微用夸赞的腔调道。
卓辛墨咬牙转头道：“西微西末，我今天可是怕迟到了，某位孕妇说不定等不及了就自己出门买菜去了所以才急匆匆赶过来的，你有良知？”说着，手一放，那两撮头发弹跳出来。
乔西微的笑声有些忍不住了，但是拼命克制着，点头道：“抱歉。”
卓辛墨挑眉，以为乔西微良心发现刚想回答，乔西微便接着道：“没有，哈哈哈哈……”
这一次的嘲笑更加激烈和汹涌，冲着卓辛墨的整个听觉感官扑来。
卓辛墨定在原地，只觉得全世界都是乔西微的笑声，饱含着各种嘲讽的情绪。
他发誓这辈子见过最能将情绪灌满每个字每句话和每个行为的人，绝对是乔西微无疑。
卓辛墨放弃了，干脆就让那两撮头发迎风飘扬，伸手将乔西微一揪，推到人行道里，动作虽然粗鲁，但在控制范围之内。
乔西微觉得好笑，停了笑声，但却没有止了笑意。
快到超市入口时，两人穿过马路。
卓辛墨继续作死地挑衅着：“西微西末，这一次的稿子我能不能迟点交？那个老头我必须要赢了才行，我昨天奋斗了一个晚上，就愣是没有赢过一局……我要是赢不回来，就是人生污点，此生遗憾，死不瞑目啊。”
“不行。”乔西微给出两字。
卓辛墨笑嘻嘻地凑近道：“编辑大人？”
乔西微装作听不见，直直走向前方。
卓辛墨伸出手，大张着手指，在乔西微的面前挥舞着。
乔西微一把拍掉卓辛墨的手，拐了个弯。
卓辛墨不要脸地继续笑着道：“你要是看了那个老头对我的挑衅，绝对会比我还气愤！这能忍？我……”
他话头一止，有一瞬间的怔愣，瞳孔一缩。
乔西微偏头看着他，还以为卓辛墨又要耍什么滑头，自己被他这种小伎俩耍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便没有理会，继续前行。
手臂猛地被人一扯。
“你干什……”她吃痛，半个身子都被卓辛墨给扯了回去，下意识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保持弯腰的姿势。
耳边瞬间充斥着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坚实的胸膛，远离的嘈杂，还有人声……刹车声……惯性摇摆……
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这一瞬间身子不适自己的，灵魂也被撞出一块。
她动了动，再一次睁眼时，超市的大字还在眼前晃动，只是耳边的声音突然就换了场景。
血……
她伸手摸着自己的头，感觉黏糊糊的。
一转头，刚才从头上蹭过的那辆车子中，人影在车窗里一晃，依稀是熟悉的，把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动，身子也在明显地喘着。
是苏菲。
卓辛墨恐惧的脸在眼前放大。
属于周围的声音终于又渐渐回来了。
“我去……怎么办……这怎么办……”卓辛墨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靠言语表达自己的不安的，掏出手机拨通了120，被乔西微一把按住。
“出租车。”她道，头有点晕，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卓辛墨立刻拦了出租，上了车，一路催促着司机到了医院。
医院。
乔西微再一次睁眼，只觉得头晕，有些反胃。
她盯着的天花板，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画面却震得她无法言语。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手指开始发抖了。
耳边正在说话的人，迎面而来的卡车，还有悬崖峭壁，绿意青葱。
“为什么回来？”乔子妮轻声问着，语气并不友善，甚至带着怨毒……无法抑制的怨毒。
她坐在副驾驶座里，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青绿色树木，觉得晃眼。
迎面卡车驶来，速度很快。
乔西微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没有在意，刚想回答，卡车突然调转了方向。
“车！”
最后只有喊声和刹车，乔子妮一打方向盘，冲向悬崖，随后便是失重地坠落……
乔西微一颤，彻底想起来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可见。
“醒了啊？”卓辛墨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西微抬眼，愣愣地看着卓辛墨，还没有回神。
“来吧，谢谢你的救命恩人。我准备好了。”卓辛墨双手交叉，摆好姿势。
乔西微缓缓坐了起来，没有言语。
“喂，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救命恩人的？”卓辛墨踢了踢床沿。
乔西微依旧没有言语，盯着晃动的床沿，愣神。
“不会吧……只是轻微脑震荡啊，傻了？”卓辛墨凑了过来。
乔西微这才缓缓抬头，开口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卓辛墨松了口气，随即又道：“你说那个苏菲是不是疯了？被下蛊了？”他皱着眉头，难得严肃：“她今天的样子可是真的想撞死你啊，不过自己也紧张得不行，牙齿抖得窗外都能听见了。”
“我明白。”
卓辛墨点了点头，看着乔西微的脸，忽然又陷入了沉思。
刚才那一瞬间，除了这些事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心跳，紧张，和绝望。
这样的感觉是第一次，对于他而言有这样意义的人……也是第一个。
乔西微已经渐渐理清了思绪，不禁有些失望。她一直相信自己没有杀人，但结果出来了，还是百口莫辩。
她没有杀人，但她确实活着回来了，乔子妮没有。她一个人的记忆，也不能说明什么。
乔西微的眼睛轻轻一眯，情绪冷静而分明，抬眼和卓辛墨对视，缓缓又道：“我休息会儿，困。”随即躺了下来。
卓辛墨愣了会，突然叹息一口，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第一次知道了绝望两个字要怎么写。
他完了。他栽了。
栽就算了，对象居然还是……乔西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