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
又是杀人犯。她听这三个字已经听到麻木了，顾月真几乎次次见面都要说上几十次，但就算她说了几百次，也不会有江厉玄说一次的伤害大。
乔西微死死地咬着牙，突然一阵反胃，情绪波动了很久之后，被她给生生压了下来。
风起，凉凉的触感在她的腿上拍打，穿堂而过，只留下浸透了冷漠和冰凉的长廊，更加刺骨，也更加阴森。
她突然深深吸气，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乔西微说完，转身离开。
江厉玄没有再说话，耳边不断重复着她刚才最后说的那一句。含义不明，情绪不明。似乎是绝望，又似乎是讥讽……这是她第一次听乔西微用这样的语气回应那个称号。
他的眼神缓缓移动到了一边的单子上，上面的结果触目惊心。只是一眼，江厉玄立刻将眼神给收了回来，长腿一迈，朝着医院门口走去。
乔西微已经坐上了出租车，眼睛微微闭着，全身脱力，就连报上地点的时候也是声音微颤的。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
乔西微下了车，想了想，还是换了一条不常走的路，疾行，迅速走到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到了家，洗澡之后便坐在了床上，窝进床里。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乔西微没有去拿手机，而是转手伸向了一边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袋子，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空气突然静止了两秒。
一直到手机铃声消失，她才缓缓将眼神给转向了自己膝上放的那个东西。
她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停顿半晌，才微微动作起来，放在了袋子的边沿，轻轻摩挲两下，神情别样珍惜。
这是她和江厉玄的孩子……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压住了，不再深思。
她伸手抽出了里面的B超图，细细看着，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仿佛什么都看出来了。
她闭了闭眼睛，眼角有些干涩。
是啊，杀人犯。还顶着这个称号，甚至于喊出这个称号最频繁的嘴，还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样的环境里，就算是孩子生出来了，可能健康成长吗？
乔西微左胸膛一阵绞疼，将图给举了起来，放到了灯光下，又放回了膝间。反复几次，微笑过后，又猛然沉淀。
这一晚，她几乎没有合眼。
每一次想睡，脑子里就浮起那些查过的资料里，一个又一个从子宫里取出来的死婴。有的舞动着手臂，向她讨要一个怀抱，有的大哭着，呀呀作语。有的甚至没有眉眼，只留着一张嘴，微微勾着唇，但不似孩童天真的微笑……
直到天空越来越白，她才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将B超给放在了一边，有些脱力地从床上下来，现在才感受到了饥饿。
因为孕期反应太大，她什么也吃不下，昨天一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咬了几口馒头，现在胃里也只剩下酸水，虽然生理反应是饿着的，但是从嘴到意识，都没有一点食欲。
她勉强撑着身子，想走到冰箱的地方看看有什么吃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乔西微停住脚步，想了想，还是往回走去，突然一阵眩晕，猛地伸手撑住了身子，才避免直接倒下。
“什么事。”她支撑不住，坐到了床上，勉强拿着手机道。
隔着床就是镜子，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镜中自己的半个侧脸。
嘴唇苍白，脸色也惨白得不像话，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颊的头发上都是虚汗。
乔西微一愣，伸手将脸颊一摸，果然，冷汗已经浸透了发梢。
电话那头传来了卓辛墨质问的声音：“喂！你玩失踪呢你？昨天开始就不接我电话，现在是刚睡醒吗？”
“不是。”乔西微笑了笑，觉得力气已经勉强到支撑起一个笑容都非常困难了，“是一夜没睡。”
算是解释。
昨天的心情确实不好，卓辛墨通透，大喇喇的表面也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相处起来能舒服自然的人，不会粗神经到哪里去。
所以她不能在那种情况下接电话，只要说一句，立刻就会被他发现不对劲。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卓辛墨突然沉默一下，又道：“你在哪？”
“家里，我……”乔西微没有说完这句，眼前突然一黑，随机电话脱落，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前一秒，只听见听筒里放大的声音：“西微西末？！”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奔波疲乏，一夜没睡的身体。以及再痛苦也要撑着的嘴角，还有那些想留下，却又不得不亲手杀掉的生命……好累啊。真的好累。
睡一觉吧，什么也不想了。
……
乔西微梦里堕进无数个棉花球里，棉花球里沾满了水，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被呛得一咳嗽，惊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了雪白的墙壁和余光处可以扫到的被单，灯光太扎眼，
又是有些晃眼的白色。
“醒了醒了！”陶钱钱的声音立刻扎进了她的耳膜里。
乔西微眯着眼睛，将自己的身子往床的里侧移动了一下。
接着，陶钱钱放大了许多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床边，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是在查看这什么，半晌招手道：“你过来，看看这是醒了吗？”
另一张脸出现了，也对着她一阵端详。
“醒了吧……但是这个眼神……”卓辛墨皱着眉头，伸出手来，在乔西微的脸上狠狠一掐。
乔西微的眉头一皱，反手就将卓辛墨的手给扯住了，扔到一边。
卓辛墨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有些得意地看着陶钱钱，开口道：“醒了。”
乔西微嘴角抽了抽。
所以刚才他是用那种方法验证了她醒没醒？
“我怎么到这里的？”乔西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明显是医院。
一闻到这个味道，她脑子里就开始自动播放着江厉玄昨天和她在医院里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反胃。
见她又要干呕，陶钱钱手疾眼快地过来，伸手就将乔西微给拉住了，死死捂着她的嘴巴。
“你可别吐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
乔西微挣扎起来，陶钱钱才猛地放开，往后一跳，防止乔西微能伸手打到自己，立刻笑嘻嘻道：“孕妇啊，你现在是孕妇，要注意身体！不能轻易动怒了！昨天要不是我救了你一命，你现在都没法躺在这一楼，你舍得打我吗？”
“我舍得把你送进负一楼。”乔西微转头，微笑着道。
陶钱钱立刻一颤。
卓辛墨在一边笑了起来：“负一楼哈哈哈……”笑了两声之后发现不对劲，周围没有人跟着他一起笑，陶钱钱更是已经将眼刀给甩了过来。
他一噎，停住了，干笑两声，做了个收尾。
短暂的沉默过后，乔西微想到什么，疑惑地问卓辛墨：“你们俩怎么会一起出现？”
卓辛墨一顿，而后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说：“当时情况紧急，我让朋友帮了一下忙。”
闻言，乔西微一震。当时为了方便，她留了一把备用钥匙在陶钱钱那里，卓辛墨肯定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查到她的社会关系。
“你们聊你们聊……我报社里还有事……”陶钱钱说着，往后退着，立刻就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卓辛墨这才走了过来，看了看乔西微的脸色道：“先睡一觉，昨天没有休息好，医生说你缺少睡眠，还有点低血糖，再加上营养不良……你就算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在这期间还是对他好点吧？”
乔西微愣了下，笑了起来，看了卓辛墨一眼道：“我也想调整，但是吃不下东西，用尽方法都吃不下。以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看见就干呕，就算是勉强吃了，也转头就吐干净。”
“还好，还肯开口。”卓辛墨点了点头，故作思考一番。
乔西微诧异挑眉，不明白卓辛墨的意思。
卓辛墨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以为你都忘了自己有嘴，苦楚都憋着，牙打碎了也往肚子里吞。”
乔西微心里一动，没有说话，半晌，笑了笑，躺下了床。
卓辛墨伸手，将被子给她盖上了，在下巴处一掖，手指缩回，但突然又停在了半空。
摇晃片刻，终于还是在乔西微的额头上一弹，光洁的额头触感十分美好，他心里也是微微一晃。
“别糟蹋自己。”他低声道。
乔西微挑眉，点了头。
“我先出去，你休息。”卓辛墨道。
“好。”
门合上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乔西微闭着眼睛听着，心里一暖。
门突然又开了。
她一愣，睁开了眼睛，眼皮猛地一跳。
江厉玄的凤眼上扬着，轻轻眯了起来，冷漠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近乎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乔西微仿佛在那一眼里感受到了什么。
江厉玄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只是因为听了司范的一句“她去医院了”，什么都没听完就赶了过来，结果也只是看见人家你侬我侬地在病房里谈情说爱，调查了才知道根本不是想要流产。
“不准流掉。”他走近了两步，说了四个字。
十分有江厉玄风格的四个字。
他从来不会告诉她原因，每一次。
仿佛只要有一个他想要的结果便可以。但是这一次的结果……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江厉玄眼眸一深，等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