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萧统用剑将坟上的泥土拨开,一层层,终于见到土里的棺木,他闭了闭眼睛,而后跳下土中,让侍卫用一大块黑布遮住棺木上方的光线,这是对棺中尸骨的起码尊重。
之后,萧统撬开棺木上的钉子,深呼吸一口,这才慢慢推开棺木的盖子。
然而棺木之中空空如也。
萧统的心怦地响了一声,而后一阵狂喜将他紧紧攥住,棺木里没有尸骨,也便是说音儿并没有死……
萧统将棺木重新合上,将泥土重新盖好,在一片苍雪之中,这座被翻动过的坟显得格外刺目。
萧统看了看坟上树木的积雪,便走过来,将那雪摇动下来,覆盖上新土的痕迹,使其看上去不那么明显。
萧统做事一向细心,他只是怕有人见了会起疑心。
而后,萧统带着几名侍从离开那里,他需要找个地方,好生安静一下,细细想一想音儿如今可能的下落。
再往前,便是夏余音当初落脚的凉州,萧统一行人鱼贯入城,他们都是庶民打扮,收起身上的武人戾气,拿着商人的通关腰牌,鱼贯入城。
因着一场大雪,虽然停战,凉州里仍是萧瑟不已,街道上行人很少,人们大都在家中避寒。
街道两旁的铺子生意也不大好,萧统一行找了个馆子,走进去,正在柜台里闷闷坐着的老板见了急忙起身迎了过来,“几位客官里面请,这边,这边靠着炉火近,暖和。”
因着不景气,店里没有伙计,老板一边招呼着,一边喊自家婆子上茶,而后询问萧统等人要吃点什么。
“五斤牛肉,五斤好酒,再随便来几个你这里的好菜。”萧统吩咐着,从怀里摸出银子,递给店老板。
店老板得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应了,转身去厨房吩咐了。
萧统在炉火旁坐下,而后看了看这馆子,除了他们,还有一桌客人,一眼可辨的寻常人。
“店家。”萧统冲后膳房喊了一声。
店老板应声而出,“客官,您有何吩咐?”
“这城里最近可有何新鲜事么?说与我们听听,也好解解我们的闷。”萧统如是说道。
“新鲜事儿?”店老板想了想,笑道:“这些日子,大雪封城,倒真没甚新鲜事。”
“那前段日子呢,这城里就没什么值得说说的事?”萧统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前段时间,”店老板回想了一下,而后说道:“现在这年头兵荒马乱,有些话也实在是不该多说……”
萧统没有抬头,从怀里又摸出一锭银子,“你且说着,我且听着,听过便罢了,权当听了一回书。”
那店老板见到银子,脸上的笑更浓了,急忙伸手接了过来,“客官,你真客气,客气。”
而后,那店老板也不见外了,拖了把凳子坐过来,“前些日子,我们凉州也算来了大人物了,你们知道是谁吗?是我们当今皇室的二皇子,那些日子,好多百姓在街边等着,就想一睹二皇子的英姿……”
“有人见到吗?”萧统抬起头,露出颇有兴趣的样子。
“那自然,我便有幸在街上见到过一次,二皇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那气势那容貌,当真是万里挑一……”店老板恨不能将赵长治夸到天上去。
萧统笑了笑,等着店老板继续说下去。
但是店老板却停了下来,脸上仍是带着回味的表情,好似这一生见过二皇子是他最值得荣耀的事。
“就这些?”萧统的一个侍从开口道:“对不起刚才那锭银子。”
听人提到银子,店老板面色僵了一下,而后翻着眼睛努力想着有趣的事。
“啊,二皇子进城之时,身边带了个女子,一度,人们都传那女子是皇妃,可惜无人见过,但官邸里的婢女说,那女子之美是她生平所见之能及,可惜美人薄命,没多久便病倒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去瞧了,也表示无能为力,后来听闻二皇子派人去找了名医圣手白居仁……”说到白居仁,那店老板又停了下来,问萧统等人道:“白居仁的大名,各位可曾听过?”
萧统等人点了点头。
“对吧?”知道他们也认识白居仁,店老板开心起来,觉得自己所说的这段故事越发有了传奇性,“白居仁的名号相信大康北胡许多人都知晓的,但是能请得动他来瞧病,岂是那般容易的?但这一次不同,是二皇子派的人啊,竟然真的将白居仁请来了。”
萧统听了这话,在心里冷笑一下,市井小民看事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二皇子虽然身份高贵,但若是白居仁不愿,又哪是能请得动的?分明是,赵长治用夏余音的名字,才让白居仁不顾一切地前来。
那店老板说到这里,竟有些卖关子的意思,停下来摇了摇头。
“然后呢?”萧统的侍从有些不耐地问道。
“唉,也许是美人自古多薄命,谁能料到便是大名鼎鼎的白居仁白郎中也未能将那女子的命救下,在白居仁来到凉州几日后,那女子便死啦。”店老板说着,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
“死了?”萧统的侍从故作惊讶道。
“死了。”店老板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而且当时正直战乱,葬礼也没多大操办,草草找了个地方就落葬了。”
馆子里,大家一时都沉默了。
这时,另一桌的两个人也忍不住了,其中一个插嘴道:“掌柜的你有所不知,后来……”
听人抢话,店老板有些不悦,忙道:“我怎会不知,后来的事我也知道的。”
“还有后来?”萧统抬头,看着店老板。
“有有有,”店老板的目光与萧统相对,不知为啥,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有些惶恐了,便急忙又接着说下去,“如今这个乱世,人们手头里都拮据,有些人便动了歪心思,既然那女子是二皇子带来的,定是有不少随葬品,于是便有人去盗墓了……”店老板说着压低了声音,“但离奇的是,那棺木里却并没有尸骨。”
店老板说着,目光有些沾沾自喜,自觉说了个天大的令人震惊的消息,但是看看萧统等人,竟都是一脸镇静,店老板不觉有些挫败,继续说道:“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二皇子早已料到会有人盗墓,便使了个障眼法,那女子真正的安葬之所其实另有地方,其他的还有说的更玄乎的,说那女子是天女下凡,死后又回天庭了,还有的说,那女子压根没死……”
萧统又看了看店老板。
店老板见终于引起萧统的兴趣,不觉有些满足地点了点头,“据说那女子并未死,被人撬开棺木救走,从此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萧统的侍卫故意摇摇头,“凡事只要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怎会一点不知踪迹呢?”
店老板不由露出一个客官有所不知的表情,“虽俗语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有些事,只要秘密行事,当事人不说,旁人是真的不会知晓的,尤其是跟皇家有关的事,若不想让你知晓,你便不会知晓,那女子,是真的销声匿迹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个白居仁呢?”萧统不紧不慢地问了句。
“在那女子入葬那日,白郎中便离开了两章,至于去哪儿了?”店老板皱眉想了想,而后道:“咳,无非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呗。”
萧统听了这话,心里已然有了几成猜测,此事目前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了预防被盗墓,夏余音的墓真的有好几处,第二种便是,白居仁将夏余音救走,就此隐居了起来。
事情终于有了写眉目,萧统的面色缓了缓,在彼时战乱之时,入葬自然不比平时讲究,故而,他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后,膳房的酒菜做好,陆续上了桌。
店老板见了,忙堆着笑脸道:“我便不打扰各位,慢用,慢用。”
店老板退下了,萧统与侍从拿起筷子,沉默着吃饭。这一顿饭,吃的太有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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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馆子,萧统一行寻了一间客栈,落了脚。
“联系各处探子,打探白居仁的下落。”待进了房间,萧统对几名侍从吩咐道。
侍从领了命,各自去办了。
萧统站在屋子里,伸手推开窗户,风裹着寒气吹了进来,萧统深吸一口气,直将那凉风吸入心底。
“音儿,此刻你在哪里?”萧统暗暗问了一句。
萧统的心里越来越相信,夏余音并没有死,既然她和白居仁见了面,凭着白居仁的本事,能将夏余音从赵长治手里救出来,他是相信的。
而此刻,他更担心的是,倘若赵长治也听到了风言风语,也定会派人暗中打听白居仁和夏余音的下落,若是被他先找到了,那便危险了。
想到这里,萧统不由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全是夏余音的模样,从来不信天不信命的他,却在心里说道:“老天爷,请让我知道音儿的下落吧,若我们夫妇重逢,萧统愿意盖一座庙宇供奉各位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