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仍是未言,他还未从夏余音丧女的消息中缓过神来,那是他的女儿,他和夏余音的孩子,但是不在了,他们唯一的血脉,不在了,在牢中关押了这么久,萧统都未曾如此悲痛与绝望过。
“萧统,本王在问你话呢。”见萧统一直未言,北胡王不禁有些微微怒意。
“罪臣不知。”萧统淡淡吐出这四个字。
“不知?谁不知你萧统最善于审时度势,如今竟不知了?”北胡王冷笑了声,“萧统,是因为本王关押了你,你心中怨气未消吗?”
“罪臣不敢。”萧统又吐出四个字。
“萧统,”北胡王看着萧统,“本王是否还能如从前一般地信任你,委以重任?”
萧统沉默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回道:“自然。”
“那本王要如何相信你?”北胡王追问了一句。
萧统没有立即回答北胡王的问题,他环视了一下自己住的这间牢房,而后反问道:“大王,您真的以为就凭这间牢房便能困住微臣吗?”
北胡王微微一愣,而后朗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北胡王伸手抓过萧统的手腕,“今日,本王亲自放你出去。”
猛然听到北胡王要放自己出去,萧统愣怔在原地,却被北胡王拉着走出牢房。
从牢中出来,牢门外的狱卒见到北胡王和萧统一同走了出来,都有些惊讶,他们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北胡王将萧统放了出来罢。
站在阳光下的萧统,很快闭上了眼睛,他太久没有见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了,也太久没有感受阳光照在身上这种暖洋洋的滋味,他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北胡王在一旁陪着他,也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直到纳吉的到来打破这静寂,她本是每日照例来探望萧统的,未曾想,却见到萧统出了牢房,激动不已的纳吉顾不得其他,将手里为萧统带来的食物扔在一旁,飞奔着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萧统。
怀里猛然多了一个人,萧统睁开眼睛,见到是纳吉,他的肢体微微有些僵硬,他对纳吉没有感情,但是想到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到底是没有将她推开。
“走,我们回家。”好一会儿,纳吉松开萧统,说道。
此情此景,纳吉的情深,让北胡王也颇有些动容,便道:“对对,先回府沐浴更衣,洗一洗牢中晦气,本王设午宴,而后再详谈。”
“多谢大王,萧统先告退。”萧统沉声说完这句话,转身阔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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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阔别已经的府邸,想到这大半年来的经历,萧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先去了供奉着阿妈牌位的祠堂,跪在地上,良久未曾起来,也良久未曾发一言。
纳吉看着萧老夫人的牌位,幽幽说了一句,“若是那个姓白的郎中在,阿妈或许不会过世。”
萧统听了这话,从地上起身,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让人准备沐浴的水。”
沐浴之后,萧统剃了胡须,换了新衣,整个人这才有些清爽之感,只不过,他的鬓角依旧花白,神色依旧冷硬,若说从前的萧统是个冷硬之人,那如今的萧统便是冷酷的,面色和气场都是如霜如雪,隔着距离都令人退避三舍一般。
纳吉对他也是怕的。因为她知道,萧统的心里没有她,所以她越发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
而萧统待她,却比从前客气了许多。所谓没有爱情却有恩情,纳吉在萧统坐牢的这段时间,属实付出了太多,整个府邸之事都是纳吉在操持不说,但是每日对萧统的探望,风雨不改,便令人动容了。
只可惜,感动永远不是爱情。
所以,萧统对她越客气,纳吉的心里越是难过。可是难过也没有办法,感情的事,从来强求不得。
午时,萧统带着耐吉一道去了官邸,北胡王的午宴,竟也没有旁人,只有北胡王,萧统和纳吉三人。
“自家人一道儿用个膳,不想让旁人叨扰,我们话话家常。”北胡王说着,让萧统和纳吉坐下。
言谈间,都是家长里短之事,包括对萧老夫人的去世,北胡王表达了遗憾,因当时他并不知情,过后得知情况后还曾派人给纳吉送过一批抚慰礼。
“若本王早些得知消息,定会派宫中御医前来。”北胡王说着,叹了口气。
一旁的纳吉听了,生怕萧统会觉得这是自己未曾通知北胡王的疏忽,急忙接口道:“阿妈的病这世间只有一人能救,那便是那个叫白居仁的郎中,王兄您就莫要自责了。”
听到白居仁的名字,北胡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纳吉见了,问道:“王兄何故摇头又点头?”
“若是那白居仁医术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何故小郡主会夭折呢?”北胡王说着,用手在桌面上不自觉地敲了敲,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夏余音会跟他耍心机。
而萧统猛然听到北胡王又提起自己的女儿,一颗心再度被刺的绞痛,他努力保持着平静,听着这兄妹二人的对话,只默不作声。
纳吉是刚知道夏余音诞下的孩子夭折了,自然是有些惊讶,她虽然不喜欢夏余音,但是对孩子却无恨意,一直以来,她该多期盼自己也有个孩子,属于她和萧统的孩子,故而听到这样悲伤的消息,纳吉不由叹息了一声。
“往事已矣,还提它作甚。”萧统却忽然在一旁幽幽说了句,而后举起酒杯,对北胡王道:“大王开恩将萧统放出牢狱,萧统还未曾聊表敬意。”
北胡王见状,也举起酒杯,“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萧统和北胡王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纳吉在一旁心里却在合计,按理,那夏余音腹中的孩子是萧统的,为何听到自己的女儿夭折,萧统却如此平静?
萧统发火的时候,纳吉觉得害怕,萧统不发火的时候,纳吉更觉得害怕。
“对,往事已矣,不提也罢,来日才是你我最好的天地,大康如今换了新帝,一切正是虚空之时,依你看,此时发兵会不会是最佳时机?”北胡王顺势转移了话题。
“赵长治登基为帝,此人野心勃勃,即使我北胡不发兵,他日赵长治也定会犯我北胡。”萧统沉声说道。
“不错,你的想法跟本王是一致的,那个赵长治是个野心家,与其等他筹备好一切犯我北胡,不如趁其如今羽翼未曾丰满,我北胡先一步打他个措手不及。”北胡王说着,不由拍了拍桌子。
纳吉在一旁听了,却心都沉了下去,这是又要开战了吗?好不容易,萧统从牢中出来,原以为她可以和萧统过上平静的生活,岂料萧统又要去征战了。
或者,王兄将萧统放出来,原来竟是要他去战场上打仗吗?
想到这里,纳吉有些坐不住了,王兄此举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用人之时,才想起萧统,这明摆着是利用萧统么?
“王兄,将军在牢中良久,征战之事早已生疏了,拓谷如今为帅,也曾说将军的左膀右臂,深得将军用兵之道,何不让他去历练一番。”纳吉对北胡王说道,有些不悦。
“两国交战的大事,岂是历练新人之时,依你之见呢萧统?”北胡王将话题抛给萧统。
“萧统愿为北胡肝脑涂地。”萧统利落回道。
好。北胡王又一拍桌子,“本王敬你,一如从前的豪气。”
萧统和北胡王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但,微臣还有一事相求。”放下酒杯,萧统沉声说道。
北胡王心里微微一动,却仍是说道:“何事?你但说无妨。”
“请将夏余音赐给微臣。”萧统毫不犹豫地回道。
纳吉听了这话,不由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到底,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
北胡王虽然有心里准备,但听萧统真的提出这个要求,仍是有些愣怔,为了夏余音,他竟如此毫无顾忌。
北胡王脸上仍是挂着微笑,却未置可否,只是重新举起酒杯说道:“今日原本是家宴,不该谈论国事,来,我们再痛饮一杯。”
此事便如此被搁置在一旁,直到午宴散场,北胡王和萧统再未提起夏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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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纳吉沐浴之后,去了萧统的寝院,萧统正负手而立,在院子里静立着,听到响动,回头看去,纳吉沐浴之后的的长发披在身后,随着她款款而至,一缕沁人心脾的馨香钻进萧统的鼻腔里。
“将军立于此,在想什么?”纳吉柔声问道,而后往萧统身边靠了靠。
那股子馨香之气越发令人心旌摇荡,萧统深吸了口,“你身上是何味道,如此之香?”
“难得将军还能闻到妾身身上的味道,”纳吉笑了笑,“不过是写胭脂水粉,用以取悦将军罢了,将军喜欢就再好不过。”
“这味道很特别,许是我在牢中良久,闻得都是腐烂之气,竟觉这香气令人飘飘欲仙。”萧统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这段日子的确是委屈了将军了。”纳吉柔声说着,靠在了萧统的怀里,而后仰起头,在萧统耳边吐气如兰:“如今将军回府了,可好生补偿在牢中所不能的。”
纳吉身上的香气让萧统周身血液沸腾,他闭上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及睁开眼睛,纳吉的吻已经覆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