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夜色还未至,闷雷或者炸雷般的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了。
宋清和梁景生在梁家呆了一天,程程倒是高兴坏了,和小羽玩的不亦乐乎,这可苦了宋清,她不怎么喜欢过年,以前和赵素敏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合家团圆的气氛。虽然舅舅对他们也算可以,只是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所以显得格外凄凉。”
“越长大就越觉得这年太无聊,快乐都都是孩子们。”邻居家的轰天炮实在太响,饶是结实无比的中空玻璃也被震得嗡嗡作响。宋茜抓了一堆靠垫捂在肚子上,“真可惜,今年不能出去放烟花,看来只好等天再黑后跟你去玩仙女棒。”
“你这回把你妈气的不轻吧,和徐正复合就算了,竟然还怀孕了,偏偏拿你打不得骂不得。”宋清笑着看着她。
“别提了,在你们面前还算是没给我拉脸色,在家里,就另外一个样子了。不过显然,她也拿我没办法,现在除了等我年后嫁过去,她什么也没法对我做,而且还成天在她面前晃,想想她都憋得慌。”宋茜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可别怪我让她对你没好脸色,我也是没办法,不然和徐正复合了,她也会想尽办法拆散我们,只有我怀了孕,她就没法子了。”
“放心吧,你妈对我比对你还要头疼。”
“你儿子比我女儿大,现在我的第二个终于超过你的第二胎了,总算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见宋清嗤笑一声,不再说话,宋茜继续拿起东西缝,结果又扎到手,闷吸了一口气。
“还是我来吧,你再这么扎下去,小娃娃要受惊了。”宋茜看不过去了,把她的活计接过来。这包被本来已经缝到差不多,她一针一线缝得很快,等到只剩十公分的缝隙时,又交回给她收尾。
徐正和梁景生在品茶,徐正泡,梁景生喝。作为梁家今年的侄婿,他也在这里拜年,宋清偶尔抬头看一眼,笑意加深。
很快就七点了,团圆宴开始了。宋清到外面花园里把程程和小羽给带了回来,梁景生看到程程一脸泥巴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停了停,却也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饭局十分安静,大家只埋头吃饭,几乎不怎么说话,只听得屋外的鞭炮烟花轰鸣呼啸声连绵不绝。大约觉得气氛太静,大家长开始发话,但基本是一问一答,跟记者会似的,梁景生答得最简洁,通常只有一至两个字。
“宋清初二的时候去舅舅家吧?等会来我房里一趟,我给你舅舅准备了点薄礼。”
“好。”
“今年是你第一年在我们家过年,以后你要是想回舅舅家过年也无妨。”
“除夕当然要在婆家过的,这规矩怎么能破坏?不适应也得学着适应。”宋清还没来得及回话,梁启宏就不冷不热地插话。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整体对着你不苟言笑的脸,让人家多憋屈。”孟慈毫不示弱的回击。
“谁不是在婆家过年的?你也不是一样。”
那老两口就这么冷言冷语地对上阵。
话题由宋清而起,她虽然无辜,但又深感有罪,有点坐如针毡,动筷也不是,坐在那里也不是,却见另三个没事人一样吃喝依旧。
梁景生坐她对面,见她定在那边,还扬扬下巴示意她:“吃饭。”那边的争辩不知何时停止,桌上又恢复静默,宋清把头尽量埋得低。
几分钟后,那一对老夫老妻有礼有节据理力争的争辩又开始,这次的话题是由宋茜肚里的孩子引起,意思是让宋清他们也开始准备生二胎。
而童敏全程都面无表情,仿佛说宋茜也和她无关似的,安静的吃自己的,倒是那一对夫妻甚少有相同的观点,又从不肯迁就对方的观点,一定要辩到一方觉得累自动退出为止,从未达成过妥协。这是宋清从与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聚首中得出的结论。
晚宴无惊无喜地散场。因为怕惊到胎儿,便少放鞭炮,但烟花放了许多,绚烂无比,花式几乎无重复。宋清抱着倚着陽台围栏看了半小时,脖子跟眼睛有些酸,宋茜带着果果地持了无数根仙女棒画圈圈玩了会,就打着哈欠说,“真无聊,想想后天就要去我婆婆家,我更伤脑筋。”
“你一向八面玲珑,你婆婆肯定会喜欢你的。”宋清看着程程此时俨然要睡觉的样子道。
过了一会,程程和果果都困了,宋清和宋茜便散了,晚上宋茜也宿在这里,倒是今天一整天,童敏都话十分少,却也没作出极力不高兴的样子,倒是让宋清有些惊讶。
晚上九点多,按照祖训,宋清要去孟慈那接受“教育”,把程程丢给梁景生之后,她就去到了孟慈房里。
此时老太太仍然穿戴得仿佛随时可以出门会客,连妆容都很精致,看春节晚会的样子仿佛在欣赏歌剧,极认真,不时对她说起梁景生小时候在家里的一些趣事,偶尔又评判希春晚,总之就是七零八落的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不过当节目越来越无聊时,孟慈女士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又煮了壶茶专心和宋清聊天。其实倒也算不上聊天,因为说话的基本只有一个人。
“你进宋氏之后,童敏没有为难你吧?你看她今天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知道摆脸给谁看。”
“听说你常常加班,这样哪有精力照顾景生?虽然宋氏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一个女人终归还是要回归家庭的,你现在不止景生需要你,程程也需要好的教育。”
“而且现在二胎开放了,尽早要个孩子吧,程程很懂事,他爷爷很喜欢他,你怀孩子大可以放到我们这里带,你安心养胎就是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对于女人来说家庭比什么都重要,孩子才是你最实实在在的生命的延续。”
“你太瘦了,开春后让你林姨到你们家住一阵子,替你补一补。”
“……”
说了又差不多一个小时,孟慈才让她回去休息,走之前还叮嘱她,让她考虑考虑生二胎的事情。宋清心里苦笑,面上还是应着。
初一这也没多难熬,家里固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宋清只需要保持礼貌的微笑就好,几乎连话都不用说。
孟慈倒是个好婆婆,替她挡了很多她实在疲于应付的热情,又似乎对她既不失体面又不抢风头的表现十分满意,对她越来越和颜悦色。
她代替程程本来已经收了无数的红包,最后孟慈又塞了更大的红包给她,打开精致的红色纸袋,是纯金的莲蓬,嵌了浑圆的珍珠,看得她直发毛。
后来她拿给梁景生看,程少臣直乐,“妈这也算与时俱进,不断推陈出新。大概你的沉默顺从令她满意,否则她今天会送你金母鸡。”
下午,宋清和宋茜相携着去外面逛逛,孩子们就扔给了爸爸们带着,她们难得偷了闲,自然要好好放松方式。
初一大多店铺都关了门,她们沿着街慢慢走,时时有小孩子在街上玩鞭炮吓人一跳,宋茜却一直在笑,后来还买了一包摔鞭。
她每摔一下宋清都要跟着紧张一下,直担心她要动了胎气立即就要早产,最后终于连哄带劝地将她手里的摔鞭没收了。
“你看,快乐多么简单,几块钱就能满足,只需要花点心思。偏偏男人们总是不懂,以为最贵的就是最好的。他们也总奇怪,为何女人如此不知足。”
“唉,是啊。”宋清并不怎么擅长闲聊这些复杂话题,不过她向来是极好的听众,不打岔,也不会不耐烦,认真听她絮絮叨叨地讲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宋茜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的把最平常的事说给她听,讲得很精彩,别人都还没笑,她自己就先笑得开心,只是宋清直觉感到她并没有真的如表面那样快乐而已。
不过那又何妨,人是多么矛盾的动物,表象与内在总有差别,看似乐观的人,常常是悲观主义者,又如最强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
“你觉得我会幸福吗?”
“会,只要你耐心的等着,就一定会。”
“可是我妈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了点。”
“徐正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本着宽容和爱的心去经营你的婚姻,你才可以证明自己是对的。”宋清轻笑了声。
逛着一会,宋茜就觉得饿,宋清带她去了一家装修精巧的饼店,初一也顾客满满。她各种口味的小饼要了一大堆,连汤水都要好几份。
“这里平时要排很长的队,经常还没排到就全部卖光,想买齐各种口味根本不可能。难得今天过年,所以人少,每种口味都齐全。更可贵的是他们生意再好,也不肯开分店,所以品质始终如一。你来尝尝看。”
“好。”
“近来只剩两种感观了,饿和困,所以这几个月来我都是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再吃,完全过着猪一般的生活,早就不知道身为人类还应该有什么别的追求。”
“这样对胎儿最好不过了。”
“是啊,大家都这样说。年轻时我们有那样多的目标和追求,以为我们都有马良的神笔,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以为世界都是我们的。到了现在才能体会,原来我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一个小婴儿,从它存在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人生使命都注定了,从此以后你就是为了它而活着的。”
她见宋清但笑不语,也微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当妈的人,竟然被我说教起来了。”想想又说,“唉,旁观者清,只有真正在过日子的两个人才会明白。”
宋清点点头,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