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光线适中，唯一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女人，她身上盖着染了斑斑鲜血的白色布单，看起来格外刺眼，而她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却是没了。
如云长发凌乱披散，额头一侧的发丝被血浸透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颈脖里也全是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显得有些透明。
“白佳琪——”我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颤抖的喊她，走到手术台边将她从上到下的看，不敢相信眼前伤痕累累，满身血污如凋零鲜花，脆弱不堪的人会是她。
白佳琪双手无力的放在平坦的肚子上，口鼻戴着的氧气罩被她的呼吸喷薄上一层雾气，她睁开薄薄的眼皮，目光有些涣散，过了一会才慢慢找到焦距看到我。
“你来了。”白佳琪虚弱的说出这三个字，扯着嘴角想露出一点笑给我，最后却只是惨淡的牵动着脸上表情。
见她抬手想摘氧气罩，我赶紧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别，你就这样说话，我能听的清。”
“没用的，所以没关系。”抽出手白佳琪艰难的拿下氧气罩，看了我一会苍白的唇颤抖的翕动，“小瓷，我……”
一句话没说完，白佳琪已经哽咽，她微微别开视线轻声抽泣，我早已泪流满面，一抹脸上泪水道，“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这就去叫医生，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转身就要出去叫医生。
“小瓷——，别走，来不及了。”她努力伸出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缓慢艰涩的说道，“替我对瑶瑶说声对不起，我的时间不够了，所以你听我说，不要让我遗憾。”
听着她的话我只觉心痛不已，转身牢牢握住她无力的双手，我咬住唇用力摇头，“等你好了你怎么骂我打我都行，你气消了我在跟你解释，你有什么话自己去对沈玉瑶和梁译喆说，我不会替你说的。”
白佳琪将目光移到手术台上方的圆形白炽灯，眯了眯眼，唇边有一丝血线蜿蜒流了出来，翕动嘴唇她道，“你在自欺欺人，孩子没了，我也……咳咳，别做无用功了。”
她剧烈咳嗽起来，嘴里的血流的更多了，我赶紧用手替她去擦，晕染的她半张脸都是抹开的血红，我更加着急了，仓皇的急促道，“孩子没了还会有的，你不能有事，你要是出事了我们怎么办，梁译喆怎么办，你舍得他替你难过吗？你在坚持坚持，让我去叫医生好不好！”
她不答应，我不敢离开，我怕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我走了她就不行了。
眼角有晶莹泪水滑下，白佳琪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捏住我不停替她擦拭唇角血沫的手，力气大的竟让我觉得有些生疼。
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牢牢盯着我，艰难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小瓷，我没求过你，只这一次，最，最后一次，帮我——”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些话，她看着我凄楚的笑，“答应我，好吗？”
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哽咽着半天没有回答，她就一直看着我，直到眼皮开始撑不住要闭上，也没催促我，只是那硬撑的焦灼我却能感受得到，抑制不住一声低泣，终究还是害怕，我不停的点头，“好，你说，我都答应你。”
白佳琪淡淡一笑，那笑没有往常的任何风采张扬，只是淡淡的，带着油尽灯枯的味道，她勉力让自己集中精神，虚弱的说，“你凑过来一点，我……”
我在她的示意下附耳倾身，听她断断续续，吃力艰难的交代，好不容易说完一大段话，她喘息着停了停，继续道，“但不是现在，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还有这个，还给他。”
一点一点取下中指上的戒指，白佳琪的指腹细细摩挲指环上的纹路，眼中有千言万语的情绪，最后只化成一句坚决无情的话。
“告诉他，我……我不爱他，从来都没有。”眼里的痛仿佛要凝结成形，痛苦和不甘的挣扎最终也抵不过慢慢淡化消失的意识，她的睫毛狠狠颤抖，惨然的最后看我一眼轻轻瞌上眼皮，嘴里还在无意识喃喃，“帮我，一定……帮我——”
捏紧钻戒的手一点点松开，最后无力的滑下手术台垂着，戒指还静静躺在她的胸口，一瞬间仿佛也失去了所有光彩，黯淡无光。
我颤抖着手将戒指拿起来攥紧手心，低头捂脸泣不成声，眼泪从指缝里一滴滴落下，“好，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完成心愿，一定——”我一遍遍重复着答应，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对自己说，心痛的无以复加。
‘砰！’手术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声嘶力竭的男声大吼着冲了进来，我被那人一把推开跌倒在地，抬起泪意朦胧的眼去看，就见梁译喆扶起已经没了呼吸的白佳琪疯狂摇晃她的身体，嘶吼着，愤怒的咆哮。
“白佳琪你睁开眼看着我我叫你看着我！你想解脱？不，不行！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还欠我那么多，你还我！还我啊……！！！”
梁译喆目眦欲裂，整个人犹如发了狂一般大吼大叫，双目猩红，手背额头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不可抑止的在膨胀着。
我捏了捏手心里的戒指，呆呆的说，“你来晚了，梁译喆。”
梁译喆浑身剧烈一颤，眼泪倏地从眼眶滚落，一滴滴落在白佳琪的胸口，晕染了她身上的血污。
“啊——你骗我！骗我！”梁译喆声嘶力竭的仰头一声大吼，一把拥紧白佳琪痛哭出声，心痛的，绝望的，悲哀的，任他哀求或者威胁，怀中女人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嬉笑怒骂了。
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的沈玉瑶身体晃了晃，她终究是没敢走进来，只是盯着双眼紧闭，面孔苍白，身体已经开始一点点褪去温热的白佳琪，捂住嘴眼泪怔怔落下。
“小瓷。”霍俞成在我身旁蹲下疼惜的把我搂进他的怀里，宽厚手掌在我后背轻轻拍着，无声的安慰着我。
我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终于还是哭了出来，揪住他的衣襟哭的语不成调，“霍俞成，霍俞成……”却是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
“我在。”他又将我抱紧了些许，低沉的嗓音一如往常稳重，整个手术室里只听到梁译喆那带着无尽绝望的嘶喊，以及我压抑的哭泣，悲痛如潮，充斥在狭窄空间里。
猝不及防的生死离别让我们都无力承受，更加无法接受一个那么重要的人毫无预兆的就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可事实却不停的再告诉我们，白佳琪死了，真的死了。
白佳琪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期间我竟一次都没见到她的父母，去警察局问过那个肇事司机，司机也被这飞来横祸吓傻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听完他的叙说后我重新捋了捋才弄清楚事情经过。
这司机是搬家公司的，那天他正帮一户人家送东西，当时他的车刚在一个路口转弯，直线道路车速慢慢提高，没成想忽然就有一个大肚子女人冲了出来，慌忙刹车也来不及，他只感觉车身撞到什么重物，对方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在下车查看，车子底下就躺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吓得他差点当场晕倒。
听了他的描述我想白佳琪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路都不看就横冲直撞过马路，而且车祸地点离她家也不远，很有可能和她父母也有关，可我登门找了几次，都没见到白家夫妇，而白佳琪的后事竟全是管家和保姆一起打理操办，这实在让我吃惊。
虽然白母对白佳琪的态度一直让我看不透，时常忽冷忽热，可白父对她却是视若掌上明珠。可现在白佳琪车祸去世，这两人竟都不见踪影，这让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更加坚定一定要向他们问个清楚，否则我不会罢休！
那天我穿着黑色裙子捧着一束满天星和霍俞成还有沈玉瑶一起前往举办葬礼的殡仪馆，场上来往吊唁者均无多余交谈，肃穆而庄严，一排排花圈几乎填满了整个吊唁厅，灵堂中间被花圈围绕放着白佳琪的遗像，正向场上所有人张扬的微笑，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美丽自信。
我们三人一起向她的遗像鞠躬行礼，停了三秒才直起身，将花放下看着照片里那容色艳丽生机勃勃的白佳琪，眼圈不自觉又红了起来，沈玉瑶哽在喉头的压抑也是那么清晰可闻。
看了一会照片中光彩照人的白佳琪，沈玉瑶转身对我说道，“阿瓷，我就不在这里多待了，我想……去看看裴池。”
“好，他该知道的。”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湿润我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如果他要是还不肯见你，下次我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还要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捂住嘴泪眼朦胧的用力点头，缓了好一会沈玉瑶才说，“阿瓷，不论琪琪在哪里，你们俩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好姐妹。”
我的眼眶慢慢变得湿润，握住沈玉瑶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点头说，“她……她只是去了一场远行，等她玩够了，就会回来，我们等她。”
沈玉瑶点着头，视线落在一旁白家夫妇身上，我懂她的意思，这件事上一向好脾气的沈玉瑶并不比我要少一点愤怒，捏了捏她的手心我道，“放心，我会让他们给白佳琪一个交代，你路上小心。”
“好。”
“别哭了，你的眼睛都肿了，这几天就没消过。”沈玉瑶走后，霍俞成温热的掌心覆上我几天都没合过的眼，传来一阵阵干燥的暖意，舒缓了我红肿眼皮的疼痛感觉。
“我知道。”疲倦的往他怀里靠了靠，闭上眼过了一会平静下情绪，我拿开他的手看向站在一旁黑衣黑裙，正向前来吊唁宾客鞠躬还礼的白家夫妇，他们一个愁容满面，一个神色漠然，哀痛之情远大于另一种担心的情绪。
我踩着稳健的步子走过去，冷淡着声音开口，“伯父伯母，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有些事弄不明白，希望你们能给我答案。”
见白母见是我，面露不耐烦，正要拒绝，我又道，“关于白佳琪车祸原因，伯父和伯母你们知道吧？”不是疑问，是肯定，我看着他们也渐渐淡了那点故作客气的态度。
夫妇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最后却将视线落在了霍俞成身上，眼底愁绪更深了，白母点点头道，“你跟我来，我们单独谈。”
我颔首，给了霍俞成一个‘在这里等我’的眼神跟着白母走出了吊唁堂。
走出一段距离在走廊拐角处停下，白母左右看了看，两边楼道视线无碍，如果有人来就会被她第一时间发现，不会被人偷听，她这才转身看我直言道，“有什么就问吧。”她的态度很冷淡，并不想和我待太久。
白母身材高挑又很瘦，一张瓜子脸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而略显皮包瘦骨，眼窝微深，看人的目光有些阴郁，使她给人的感觉就添了一份刻薄。
“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出车祸的，对不对？”既然她这个态度，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盯着她脸上表情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开门见山的直言不讳。
白母微有诧异的仔细打量我几眼，放低了声音道，“霍俞成跟你说的？”
我有些错愕，没想到她会提到霍俞成，难道还和他有什么关系？
心中疑虑如云，但我没表现在脸上，道，“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目光犀利的和白母平视，不容她回避闪躲，声音冷硬，字字如珠。
“我知道你不怎么待见她，也不管是因为重男轻女还是其他原因，现在我要知道的是在她出车祸前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今天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善了这件事！我不怕把事情闹大，作为父母却在自己女儿去世后整整三天没有露过一次面，传出去恐怕也不太好吧？！”
白母蹙了蹙眉，露出厌恶神色，避开我咄咄逼人的目光退后一步，“我不是重男轻女，也没有害她，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我就跟你说明白，她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车祸前她确实来找过我，还拿着一份鉴定报告，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报告，但真的和我们无关！”
眉头狠狠一拧，白母重新和我对上视线，道，“我也不想她出事，她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麻烦，所以请别再恶意猜测了，更不要胡乱说话，也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别给我们惹麻烦了！”
“鉴定报告？”有什么在我脑中快速闪过，可我却没抓住那飞快闪过的重要线索，我连着追问，“什么鉴定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