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灵，大声点儿！”隔着厚厚的密封罩，我冲她大声吼了起来。
这才惊觉，其实并不是她的问题，而是经过这密封罩的过滤，再大的声音也成了绵羊音。
“爸，爸爸！”她明显攒足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有了破音，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恐慌而无助。
这要搁在平时，她早就堵气回自己的小屋，可现在陌生的环境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更何况，胁迫她的，是她最亲近的妈妈。
我用另一种方式，诠释了自己的自私。
让我失望的是，病床上的顾言城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心跳的轻微波动都没有。
“宝灵，再叫一声！”
“爸爸！”
还是没反应。
无端的失望，我很泄气，对医生的信任感再降几分。
十分钟很短，短得我没时间思考其他的办法，便被请了出去。
脱下无菌服，脸上身上全是汗，乔宝灵也不例外，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打湿了她的刘海。
伸手想要帮她擦擦，她却埋着头躲过了。
很明显，她在生我的气。
而我，还是没办法跟她解释原因。
她还小，不会懂“血缘”是什么东西，也不会明白陆萧凡和顾言城这两个“爸爸”之间到底有何不同。
可笑的是，我之前还一直竭尽全力避免她受这方面的伤害。
“怎么样？”简逸达走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轻轻摇摇头，情绪无比低落。
简逸达明显略过一丝失望，他叹口气，抬头看看我，又看看乔宝灵。
“先去隔壁楼洗个澡吧！我给你买了些换穿的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他的音很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
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在潜意识里把我投射成了戚芸。
他对我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时光荏苒，我们都改变了许多，被情感磨平了青春的棱角，变得无比沧桑。
当简逸达护送我和乔宝灵到隔壁住院部时，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小峰突然跳出来，然后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还好，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我忍不住好奇，向简逸达打听小峰的下落，谁料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哦，你说他啊，这家伙实在太碍眼，我就让人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关进拘留所里了！”
也就是说，他不在医院……我终于能彻底地松口气。
小峰不在，林曼茵也不知去向，而我的行动也自由了些。
乔宝灵依然生着闷气，我刻意讨好她，却无济于事。
顾言城的情况依然时好时坏，只是医生扑过去抢救的次数有所减少，这应该也算是利好消息。
熬夜的后遗症越发明显，脑袋痛得几乎快要炸掉，我只能靠在床边，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打个盹儿。
这样熬着，时间居然过得很快，转眼又是晚上。
顾言城的心跳和血压又有所上升，我害怕的告别场面也并没有出现，同样的，我伺候好宝灵睡觉，然后又站在玻璃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守护他的方式。
夜很静，乔宝灵轻微的鼾声萦绕在耳边，感觉特别的踏实。
我努力回忆过去，想起和顾言城的点点滴滴，还是没办法把他的一言一行和喜欢我联系在一起。
这个男人真的很会伪装，我完全被他骗过，如果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真诚显露，或许……
没有或许，时光不可逆转，现在就这样了。
如今，就只盼着他能够挺过来，待他伤好之后，把欠他的，尽可能地偿还。
思绪飘忽不定，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第一次见他时满满的惊艳。
每一次的交锋，每一次的嬉笑怒骂……
“妈，妈妈！”
宝灵的一声惊叫，把我从沉思中拉回。
我迈脚朝她走去，眼前却一黑，差点儿没摔倒，小腿完全发麻，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一哆嗦。
好不容易缓下来，我深吸口气，扶着桌椅走到床边。
宝灵满头大汗，眼眶里竟然带着盈盈的泪花。
我赶紧撕下一张面纸，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一下就扑进我怀里。
她的手抓得很紧，甚至捏到我的肉，很疼。
“宝灵，怎么了？”我忍住痛，柔声问。
“妈妈，我梦见你不要我了……”宝灵哽咽着，几乎哭出声。
“傻孩子，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心痛无比，我的音几近颤抖。
我没想到，昨天的这件事，竟然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心灵创伤，这孩子向来敏感，却隐忍，如今突然的爆发，也不知道是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宝灵，对不起……
抱着女儿，我无声垂泪。
今天的探视，我没有让宝灵再进去，而是只身进入。
面对顾言城，我竟然无言以对，整整静默了十分钟，然后仓皇逃离。
简逸达似乎觉得奇怪，他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极度的郁闷和尴尬，让我有些无所适从，颓然地倒在床上。
其实我准备了很多话，甚至在心里反复地默念了好几遍，可真正面对他时，还是说不出口。
我本就不善于向人表露心迹，更何况那些话足够肉麻。
怕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错综复杂的矛盾心理，最终让我失去这次跟他表白的机会。
头疼得难受，我终于支撑不住，把乔宝灵暂时拜托给简逸达，然后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我梦见宝灵穿着漂亮的裙子，在别墅前的草地里和傻蛋嬉戏。
我和顾言城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左手摊着一本厚厚的书，右手夹起燃烧的雪茄，目光紧随宝灵。
而我，一直看着他，他的侧颜如昔，每一寸肌理，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突然的，这张脸就模糊起来，就像搅散的稀泥，很快重新拼凑。
“渺渺，别离开我……”逐渐清晰的，是陆萧凡略带哀伤的脸庞。
我猛地睁开双眼，确信自己摆脱了梦境，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陆萧凡……他也受了伤，我竟然忘了关心他的伤势……
挣扎着坐起来，脑袋仍然是昏昏沉沉的，乔宝灵正坐在我身边看书，见我起来了，赶紧把衣服递过来。
拿起手机一看，竟然一觉睡到黄昏，仔细算算，跟陆萧凡失去联系已经差不我两天时间。
赶紧给他打去电话，让我略感心安的是，电话打通了，很快就被接起来。
“我警告你，离我儿子远点儿！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父气势汹汹的声音便透过听筒，直击我的耳膜。
说完这句，他挂断了电话。
我微愣，颓然地放下手机。
陆萧凡的家人当然有资格责怪我，是我把他卷入了一场危机。
无论如何，他现在在自己家人的庇护下，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暂时不用我操心……
如此的安慰着自己，竟也得到一丝心安。
“妈妈！”女儿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思路。
“简叔叔让我告诉你，他……”说着，宝灵伸手指向里面的顾言城，“已经没事了！”
听到这话，我极为错愕地瞪大双眼，几乎在她音落的时候，跳下床狂奔到玻璃窗前。
大屏幕上，所有的曲线和数字都变成了绿色，这也就意味着，顾言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切都太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喜悦，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妈妈，穿鞋！”宝灵很乖地把我的凉拖递到脚边。
我猛然回神，双膝跪地，抱住她放声大哭。
宝灵不明就里，竟然也跟着我哭起来。
我们娘俩的哭声很快就把护士给引了过来，在她严重的警告声里，我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
“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呢？简叔叔说那是好事呀！”宝灵捧着我的脸，眼泪汪汪的。
她当然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喜极而泣，而我，也只顾着点头，全然没有心思跟她解释。
当简逸达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光脚保持跪地的姿势。
他似乎并不诧异，脸上也终于展露出浅浅的微笑，依稀还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哟，跪地迎接朕啊，爱妃平身吧！”简逸达站直，装模作样地挥挥手。
顾言城转危为安，让他的心情也大为轻松，终于有心思开起玩笑。
我瞪了他一眼，扶着宝灵站起来。
“顾少呀，也真是命大，居然提前闯关成功，看来他还是放不下这个花花世界啊！”简逸达轻笑着调侃，“明天就能把他挪到VIP病房，那儿地方大，有洗澡休息的地方，你们也不用憋屈地住这儿了！”
我笑着点点头，心情无比放松。
一切，都还来得及……
简逸达开车载我们去了附近最好的一家餐厅吃饭庆祝，整个用餐过程中，他的手机不断地响起，然后便看到他喜气洋洋地汇报顾言城的近况。
而我，也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满桌子的菜，几乎都是被我和宝灵扫光的。
接着，简逸达又带我们去买了床单什么的，还让宝灵挑了她喜欢的花色。
他说毕竟顾言城伤势重，估计得在医院里躺一两个月，所以我们得做好在医院长期住着的准备。
我欣然接受，还挑了些装饰品，然后让简逸达带我回公司附近的酒店拿我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