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孝女,你简直是妄为许家女。”
许老夫人的表情可怕的很,她口中的罪名却更是不轻,本来因为许倾落直接顶撞许老夫人而要说些什么的许良因为许老夫人的话脸色一变:“母亲,落儿是您的亲孙女,她孝顺不孝,孩儿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最是明白,请母亲慎言!”
他对许老夫人孝顺,即便心中委屈也不愿意当面顶撞让自己的母亲难堪,可是他也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许老夫人的评论若是坐实了,比之在淮县的时候许倾落被人骂破鞋的情形也是不遑多让,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就当面给女儿扣了一个不孝顺的帽子,许良也是动了真怒。
“你,你们这是要合起伙来对付我老婆子是吧,好呀,好呀,良哥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就是让我生气的是吧,我真是后悔……”
许老夫人气的抓起手边的拐杖便要打向许良,许倾落上前一步却是伸出胳膊挡向许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那劲力之大,即便是用了巧劲儿,让她的胳膊也是一阵发麻。
许倾落嘴里发出痛哼声,将自己的面色憋白,甚至身子都做出踉跄的动作,仿佛是一下子伤的很重一般。
“落儿!”
许良担心的便要去看许倾落的胳膊,那一下拐杖重重打在许倾落胳膊上,一声沉闷的响,让他的心脏都是重重的一缩。便是方才被许老夫人的话伤的有些茫然的心也跟着回了神儿。
“落儿你伤到哪里了。”
许良急的没了条理,也顾不得许老夫人跪在地上的命令了,直接站起了身子。
“父亲,无事的。”
许倾落带着隐忍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像是无事的样子,却是给了许良一个眼神,许良一愣。
许倾落趁机从父亲手中拿出了自己的手,转身望向因为这一下子居然打中了她而愣神的许老夫人:“祖母,这一下子您的火气应该稍微降低一些了,能够先心平气和的听我说完几句话了吗?”
“你……”
明明方才还是许老夫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许倾落和许良,可是这突然动手的一下子,加上许倾落那苍白如纸的面色,点滴冷汗,周围本来对着许倾落和许良指指点点的人一时间看着许老夫人的面色就有些不同了。
长辈教训晚辈是应该,但是这还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上来便指责不孝并且直接动手,却是有些不该了。
晚辈不孝是让人指责,但是长辈不慈却也是让人诟病的。
“好,好,那你就说说,说说你究竟要给老婆子怎么说道,你不听从长辈话语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许老夫人望着许倾落的眼神再没有了早上的时候那点子虚伪的友好,反而是深深的厌恶与不喜,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孙女,而是一个陌生路人,也不对,便是陌生路人也不会招至她如此厌恶眼神。
许倾落丝毫没有在意许老夫人眼神态度的意思,反而是越发挺直了腰背,她的声音格外的清朗,让周围那些围观的人都能够听清楚,一字一顿,清晰如许:“落儿知晓应该对祖母孝道,但是同样也要对父亲尽孝,祖母无缘无故不曾言明理由便要问责父亲,此又是何道理,落儿只求祖母说清楚道明白!”
“我说你不孝你就是不孝!”
许老夫人倒是真的想要将这句话说出,可是方才她为了在人言上直接压着许良刻意选择在大门口便闹开,此刻便不能够做的太难看。
深深吸了口气,许老夫人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冷冷的望着许良,她已经看出来许倾落那个伶牙俐齿的不太好对付,而且她此次前来本来的目的就是逼迫自己的儿子就范,许良才是重点:“良哥儿,五洲城已经传遍了梁氏之事,她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在客栈之中当众行凶,想要杀死胡氏和你的孩儿,此事不是我冤枉她吧。”
还没有等到许良辩驳梁芸那是中了致幻之毒,想要解释孩子不是自己的,许老夫人已经顺势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她此刻根本不容许对方辩驳:“而你,良哥儿,你明明知晓梁氏是一个毒妇,心思歹毒,手段狠辣,你居然这么多年便任由着她把持府中,任由着她欺压乃至于伤害我许门子嗣,你难道不是不孝吗?”
许老夫人一连串的指责下来称得上是一气呵成,根本就是不容许许良辩驳。
许良听着自己的母亲如此给梁芸定罪,想到自己的妻子现在还是生死未卜,一时间也再撑不住,猛的抬头:“母亲,你为何便不能够信我,我许良也许确实是有混账的地方,我这么多年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是我不孝,可是那个孩子,我不承认,那个孩子绝对不是我的!母亲,但凡你相信你的儿子一点,你便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我许良,绝对不是一个处处留情的混账,若我今日有一句虚言恫骗,便让我不得善终!”
“良哥儿!”
“爹!”
许老夫人和许倾落同时出声,只是一个是怒极,愤怒许良如此反抗自己,甚至不惜去发毒誓。一个却是心疼至极,一时间许倾落是恨极了许老夫人的,她是许良的亲生母亲,为何却要将自己的孩子逼迫到如此地步。
“良哥儿,你,你也许根本就已经忘记了,你根本不清楚真相,你也是被梁氏那个贱人骗了。”
话音方落,许老夫人顺势从身后始终等在那里的胡氏手边扯过了那个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的男孩儿:“这就是你的孩儿,是我许家的骨肉,你且看看,你且看看,和你小时候是否长的如出一辙,任凭着是谁,也不能够否认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血缘!”
许老夫人到底帮着自己的儿子将他的毒誓稍微圆了那么一下才接着逼迫,只是她的那一点儿在意,在她这不依不饶的逼迫行为中,没有谁会愿意领这样的情,许倾落甚至觉得可笑,觉得这个老夫人面上那份迫切的像是马上要取得胜利的表情太过可憎。
她面对着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她的态度行为却像是对待一个属于自己的物件儿一般,稍微有一点出了她划出的框框,便无法忍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作妖。
“这个孩子的长相便是明证,你若是还不愿意承认他是你的儿子,你若是让一个许家的血脉就这么流落在外受苦,便是老爷知晓了,在地下都是不瞑目的!”
许老夫人将那个男孩儿的头抬起,让所有人看清楚他的长相,许倾落发现,这个孩子某些本来和许良不相像的受伤的地方,现在似乎也有些相像了,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儿和许良当面,若她不是每一次在见到男孩儿的时候都细心注意对方的样貌,也许不会发现这一点细节的改变,只是一点细节的改变,便能够让不到五分的相像变成超过五分的相像,最终变成许老夫人嘴里的如出一辙。
许倾落咬牙,这个孩子才是关键,这个孩子身上有不对,她坚信这一点。
想到这里,与许良的茫然不同,许倾落却是上前便要将那个男孩儿拉过。
下一刻她的手与男孩儿的身子失之交臂。
因为一直在一边等待着的胡氏终于抓到了应该自己出场的机会。
一声哀嚎,妇人从许老夫人身后冲出,抱住自己那个木头桩子一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动的儿子,连声哭嚎:“老爷,老爷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你便是因为姐姐的原因对我不愿意接纳,也求你看在我儿是你的血脉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吧,起码,起码承认孩子的血脉,不要让他一直背负着私出子的名声……”
一边哭着,掩藏在孩子背后的手却是狠狠的掐了一把木讷的仿佛置身事外的孩子背脊上的肉。
剧烈的疼痛让木讷的孩子条件反射的眼眶一红,泪水涟涟:“呜呜,呜呜,爹爹,爹爹!”
孩子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哭的凄惨而可怜,甚至直接扑到在了地上,膝盖手肘因为那一下都磨蹭上了血痕,他哭的更加大声而可怜了,与胡氏那带着作秀成分的大声哭嚎声不同,男孩儿的哭声是因为痛楚因为真实的委屈而生,让人听着便觉得心中酸楚。
胡氏打铁趁热,眼看着孩子的哭声引来不少人恻隐的目光,眼珠子一转,更加放大了声音:“老爷,我不求自己进门,我只求我的孩子得到公平的对待,你不知晓,不知晓这个孩子这么多年跟着我受了多少苦,这么多年,我一个妇道人家维持生计艰难,只能够在酒楼后厨帮忙,根本没有时间时时刻刻的护着我的孩儿,孩子没有爹只有娘,周围的孩子见了他便嘲笑他,捉弄他,欺辱他,甚至打他,你看看,你看看他的身上有多少伤痕,都只是因为他连一个爹都没有。”
胡氏撕扯开还在哭嚎的孩子的衣服,所有人都看到孩子瘦到了可怕的身子,那根根骨头分明交错,更加看到了那遍布在紧贴着骨头的肌肤上面层层叠叠的伤痕,青紫一片。
许倾落愣住了,与周围那些人单纯的被孩子凄惨样子惊到不同,她一眼注意到那些伤痕大多数虽然是踢打造成的痕迹,却也有很多奇异的伤痕,普通人分辨不出来,她是医者,还是专门细究过外伤的医者,一眼便认出,那些奇异的伤痕有很多应该是针刺钗扎造成的,还有一些掐痕烧痕,甚至还有鞭痕,绑痕,这些痕迹根本不可能只是孩子能够造成的!
许倾落不知道胡氏是否知道每一种伤痕都有独特的特征,但是她知晓,此刻望着那个哭嚎的女人,自己心中的厌恶更是深了一层,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样,那这胡氏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胡氏还在不断的哭诉着自己和孩子受过的苦:“我还记得生他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我们娘两个可怜呐,我身子弱没有奶水,他一夜一夜的哭,没有办法,我是借着乞讨得到的米糊才将他饥一顿饱一顿的养活下来,否则的话他哪里至于这么瘦弱,我苦没有什么,可是不能够让我的孩子再受苦了,那一年我们之间一夜露水,却让孩儿受了这么一番苦头,我对不起孩儿,我不能够让他更苦了。老爷,老爷你就行行好,你承认了他吧。”
“你,你……”
许良也被孩子的凄惨震住了,可是他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顶着所有人谴责的目光,尤其是许老夫人那明显带着讽刺的目光,他狠狠的一摆袖子:“我没有!”
他径自走到胡氏的面前,一字一顿:“我和你没有任何露水情缘,我也和你没有任何的承诺情意,我许良从前根本连认识你都不曾,那一年我只是在这五洲城办事耽搁了几日,你为什么要如此不依不饶污蔑于我,又于你有何好处?我只是一个大夫,一个没有任何权势没有多少钱财的大夫,我没有任何能够被你贪图的,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够放过我和我的家人!还我们家一个清静!”
许良的面色甚至有些铁青,胡氏越是将她自己和孩子说的可怜,他便越是觉得无法接受,他根本想象不到为什么对方要如此大费周折的诬陷他。
只是他先开始的话语凌厉,到了后面却是近乎乞求了,只要胡氏不要这么不依不饶,只要能够让他和他的芸娘,他的落儿回到原来平静幸福的一家三口的日子,许良现在可以放弃任何身外之物。
“呜呜,老爷,良郎,我,我也是被逼的,你不知晓,你不知晓这根本就是许夫人安排的!”
胡氏眼看着许良死活不承认的架势,想到背后人的交代,转瞬便又是一个故事版本:“你确实是不记得与我的一夜情缘,我本来不想要欺骗你的,可是我只是不想要你和夫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现在不成了,夫人甚至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母子已经被逼迫到了这样的地步,良郎我告诉你实话……”
胡氏的哭嚎声中有一种隐秘的恶毒:“当年夫人和您一起来的五洲城,夫人自知不能够生育儿郎,她便找到了我,然后将你灌醉,成就了我们的一夜露水,我们当时约定了的,她明明说会将我抬入府中,给我名分。可是第二天你和夫人就离开了五洲城,后来我生下了男孩儿,我辗转找人给你们托过信,我不求自己入门,我只求夫人慈悲给我儿一个身份,谁知道,谁知道夫人根本不愿意回信,甚至是音讯全无,我不敢离开五洲城,我在五洲城等了整整五年,好容易才等来了你,我是无辜的,我儿也是无辜的呀。”
这一段话夹杂着哭音,却是宛若疾风暴雨一般,根本不给人插嘴的余地哗啦啦倒了出来,让人连反应都没有来得及。
“你,你胡说!”
许良的面色阵青阵白,指着胡氏的指尖都是颤抖的:“芸娘不是这种人,你休得污蔑芸娘……”
比起侮辱他,他更受不住的是有人侮辱梁芸。
“老爷,你到这个时候还维护那个毒妇,她差点儿害死我们母子,她的名声重要,难道我们母子两条人命就不重要吗?老爷你看看,你看看我被那毒妇掐的脖子,痕迹还在呢!”
许良对许母不遗余力的维护显然让胡氏很不理解,她一咬牙,仰着脖子冲到了许良的身前,伸手便要抓住对方的手去看那所谓的痕迹。
只是在她的手堪堪要碰触到许良的时候,从方才开始一直沉默的许倾落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一道银光闪过,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胡氏的指尖上分明扎入了一根银针。
“啊,要杀人了!”
十指连心,胡氏一边是真的疼,一边是因为许倾落突然的一下恨意横生,大声嚷嚷着便要将另外一只手往许倾落的脸上脖颈上挥,她的眼中有阴狠的色彩浮现。
下一刻又是一声尖叫,伴随着的是咔嚓一声脆响,胡氏的那一只手腕被许倾落利落至极的掰断了,骨节错位的声音让几个本来要上前阻止的许老夫人带来的仆人心底一寒,顿住了脚步。
许倾落丝毫没有在意胡氏的咒骂哭嚎,一把将自己扎入她左手食指指尖的银针拔出,那上面是黑色,许倾落冷冷的望向不知所措的胡氏,一字一顿:“我母亲身上的毒,果然是你下的!”
即便猜了出来真的确定了也是让她心底杀机沸腾。
“你说什么,什么毒不毒的,你别胡说八道,污蔑好人!”
胡氏也顾不得指尖剧痛的左手和手腕折断的右手了,一把便想要挥开许倾落钳制的手,想要后退。
她心里发虚,不明白许倾落怎么就看了出来,她的双手十指指尖中现在都是那种药粉,根本就不能够被验证的。
“你为了帮你那个毒妇娘,根本就是不问青红皂白,我告诉你们,这里是五洲城,不是你们那个什么淮县,不管什么事情,是要讲求公理证据的!”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胡氏的脸颊上,也打断了她到了如此地步也还是坚持不懈的污蔑。
许倾落轻轻的抚了一下自己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红肿的掌心,居高临下的看着被自己狠狠的全力的一巴掌抽的甚至跌倒在地打了个滚披头散发宛若疯妇的胡氏,轻蔑至极:“你这样的疯狗,和你讲什么道理简直就是浪费唇舌,你只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那一刻许倾落的身上透出的是一种彻骨的冷漠与狠绝,让正面对着的胡氏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嘴里的声音一时间居然都吐不出来。
胡氏能够被镇住,另外一个被许倾落这出奇不意的行动惊住的人却是气的简直要撅过去了:“反了,简直是反了……”
许老夫人哆嗦着唇,手中的拐杖不断的点地,那样子像是随时随地要被气晕过去一般。
方才一直静静的站在许老夫人和胡氏身后不曾出声的小周氏和许微婉终于寻到了机会。
两个人殷勤的上前一步,各自一把扶住了老夫人颤巍巍的一边身子,小周氏意有所指:“老夫人,息怒息怒,为了小辈的事情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不过说来也是,我见过了那么多大家小姐,从来没有见过孙小姐这般气性的,哎,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确实是有些疏于管教了……”
从见到许良的一刻,或者说在遇到许老夫人之前便已经在心中打定的主意,此刻占据了小周氏的脑海,她这话既是针对许倾落,也是针对不曾露面的许母。
许倾落自然听出,她给了小周氏一个眼神,一个很冷很冷的眼神,然后,少女的唇轻轻的勾起一个极浅极好看也极危险的弧度。
小周氏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在许倾落手上吃的那几次暗亏,而许倾落身前那个坐倒在地,捂着自己手腕呻吟的胡氏,让她心底一阵发冷,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甚至不敢再看许倾落。
她这个时候甚至庆幸许倾落几次对自己还算客气了。
现在先要对付的不是小周氏母女,许倾落给了小周氏一个眼神之后,转头便向着胡氏身侧不知道何时停住了哭闹,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径自出神的孩子走去。
许倾落心里清楚的很,便是真的当场抓住胡氏手上的毒药,只要许老夫人庇护也终究无用。
就像是她先前所想的,这一局重点从来不在胡氏身上,而是在孩子身上。
许倾落唇边的笑慢慢的收敛,弯腰伸出了手去。
只要找到这个孩子的不对,任凭着胡氏再是能演,许老夫人也不会再站在她那一边,对许倾落而言,最难对付的不是堂堂城主府复家,而是许老夫人,她不想要许良夹在两边为难痛苦,不想要自己的母亲回来之后面对的是伤心欲死的局面。
“不要碰我的孩子!”
本来在一边呻吟的胡氏眼睛看到许倾落的动作,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也忘记了对对方的那点子害怕,一把推开许倾落想要给孩子号脉的手,双手紧紧的将那个发呆的孩子揽入了自己怀中,那紧到了极致的力度,甚至让孩子不适的呜咽了一声。
胡氏恍如未觉,只是用警惕的微微含着某种恐惧的目光瞪向许倾落,颤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不准碰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