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府所提的亲事，杨复并未很放在心上。既然他与杨婶都无意，便也抛到了一边，只等过些日子詹太太再上门，由杨婶婉言回绝就是。这些日子，他很忙。
商辂上折子，说动了皇帝裁撤西厂之后，朝廷上倒真像注入了一股清流，即使是身处翰林院这种专研学术之处，也有这种感觉。这些日子，连刘奕都不怎么刁难杨复了，是以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编写书目。当然，也就有时间去萧家拜访了。
萧二太太对来访的客人基本上划分为两类：萧谨的客人，跟萧家的客人，前者是难得她一个好脸的。不过还有另一种划分：做官的客人，跟平头百姓，这样，杨复做为前者，就得到了她本人的接见。
“唉，我们谨哥儿半个多月之前就出京去办差了。”萧二太太端详着杨复，只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这么年轻俊俏的探花郎，怎么就是萧谨的朋友呢？若他是萧二老爷的朋友，岂不也是个助力？
“原来如此——”杨复也没想到今日接待他的居然是女眷，坐在那里浑身都不自在。按规矩，萧谨不在，也该由萧二老爷出面才是，怎么这位萧二太太就大模大样的自己跑出来了？就算论起来他算萧二太太的晚辈，可也毕竟是成年男子，又不是什么通家之好，萧二太太这做法——怪道萧谨当年要进锦衣卫才能办完了父母归宗之事，就萧二太太这种不讲规矩的人，还真是能混泼混闹的。
萧二太太可没觉得不自在：“不知杨公子可成亲了？”唉，她的女儿怎么就还这么小呢？若是年纪大些，也能寻门好亲事，扶持一下家里。
这问题问得杨复脸都要青了：“尚未成亲。”他今天来可不是跟萧二太太扯这些的，“萧贤弟年纪也不小了，不知亲事可曾定下？”
萧二太太倒是很想把这事定下，可惜萧谨整天不照面，金玉兰白白在萧家住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屁的进展都没有：“我们谨哥儿啊——都是老太太在操心呢……”
杨复一听这话就知道打听不到宋端午什么消息了，马上起身告辞：“既然萧贤弟不在，我就不打扰了。”他是一点都不想再跟萧二太太说话了。
“哎——”萧二太太刚才其实已经叫人去寻萧辰过来了。倒不是她忽然明白自己待客不合规矩，而是想着萧辰也念书，若是能结识个进士只有好处。至于萧二老爷，他跑到花鸟市上去了，想找也找不回来。
幸好萧辰就在前院，这会儿已经闻讯过来了，萧二太太连忙道：“辰儿，这是你大哥的同窗好友，你也该唤一声兄长的。”
这兄长贤弟的，书院同窗之间也叫得多了，可如萧二太太这等硬拉硬靠的实在少见，简直有些抵挡不住，偏又不好跟个妇人多做计较，只得一边胡乱答应，一边就往外走。萧二太太还想留他，可惜萧辰并没有她那般厚的脸皮，看出杨复敷衍，母亲却这般上赶着往前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招呼了杨复一声兄长，便只管闷着头往外送他。
萧家宅院窄小，也难分什么前院后宅，两人穿过院子，迎头便撞上一个穿杏黄衫子的少女，身后跟了个半大女童，正是金玉兰与萧灵。
金玉兰在萧家住了几个月，连萧谨的面都难见几次，也是无聊透顶。萧家宅子小，说是有个花园，还不如巴掌大，种了寥寥几株花木而已。幸而有几棵凤仙花，这会儿已经开了，倒可拿来染染指甲。今日金玉兰闲来无事，便带着萧灵又去摘了几朵，谁知从园子里出来，却迎头撞上萧辰与一个陌生男人。
金家人虽说大都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却是气质使然，纵然锦带貂裘，也总带着些粗鄙之色。杨复却是文质彬彬，一袭简单的儒衫穿在他身上，便如翩翩佳公子，一时看得金玉兰竟出了神，只觉得此人与萧谨宛然不同，却又一般的引人注目。
萧辰见了金玉兰却是满心欢喜，正待要唤她一声，便见她盯着杨复目不转睛，顿时脸就拉了下来，对着后头的萧灵道：“不在屋里好生呆着，出来乱跑什么！”
萧灵在家中素来不得宠爱。萧二老爷自不必说，萧二太太对这个女儿也是阴晴不定，一时与萧二老爷争吵之时说到自己生儿育女的功劳，便拉来搂在怀里哭几声心肝肉；若平时便不见什么好脸，只管叫她学针线。弄得萧灵终日怯怯的跟只小耗子一般，被萧辰骂了便往后缩。
萧辰哪里是要管萧灵，不过是想提醒金玉兰罢了，斥责一句便沉着脸向杨复道：“杨公子请。”这会儿连兄长也不叫了。
杨复迎头又撞上萧家女眷，简直尴尬万分，不用他说已经提脚往外走了。萧灵被骂了，含着一包眼泪向金玉兰道：“三姐姐，回屋吧。”
金玉兰还在望着杨复的背影出神，闻言便道：“方才那是什么人？是二弟的朋友？”看这年纪不像啊。
萧灵哪里知道，含着眼泪只是摇头。金玉兰不耐烦，便打发她先回去。不一时，只见萧辰黑着脸回来，一见她还站在那里，脸顿时更能刮下一层霜来：“三姐姐怎么还不回房去？”
金玉兰并不怕他黑脸，随口道：“方才摘花，把一方帕子丢在花园里了，刚去拾回来。你不是在书房念书么，方才那是什么人，还要劳动你去送？”萧辰念书的时候，便是有天大的事，萧二太太也不许人去打扰他。当然，至于萧辰在书房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念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萧辰听见“劳动”二字，面色方稍稍和缓了些：“是萧谨的同窗，一个穷酸。说是来拜访，只怕是来打秋风的。”反正萧谨的朋友，肯定没个好的。
金玉兰也觉得杨复穿着实在简朴了些，想来家境定是清贫。可又生得实在是气度出众，教人一见难忘，纠结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既是大哥哥的同窗，不知道可有功名没有？”若是会读书，将来还是有前程的。
萧辰的脸色唰一下黑如锅底：“一个外男，三姐姐原该避嫌，还问他做什么！”
金玉兰被他说得脸上发红，也沉下脸：“我不过问一句罢了。大哥哥的同窗，那也是通家之好了，问一句又算什么。”
她口口声声的又提到萧谨，萧辰心里越发恼了。他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原就没甚城府，这会儿又恼火起来，便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抓住了金玉兰的袖子，急赤白脸地道：“大哥哥大哥哥，你叫得倒亲热！莫非你眼里只有他不成？”
金玉兰因生得好，也有人献过殷勤，萧辰那点子心思她也觉察了，虽则也有几分自得，却从未放在心上。一则是萧辰如今才只是个童生，跟萧谨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二则萧辰比她还小了两岁，女子又早熟些，总将萧辰做个孩子看待，自是不在意了。不想今日萧辰突然发作起来，不由得吓了一跳，用力扯着袖子道：“你做什么！这般无礼，我告诉伯母去！”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萧辰心里的火更蹿上来了，索性攥住了她的手，就把人往怀里拉：“告诉我娘又怎样！索性我就跟娘说了，去你家提亲！”
到底也是个少年人了，发起蛮性来力气也不小，金玉兰哪里挣脱得开，被萧辰强搂在怀里，吓得乱踢乱抓。她留着指甲，急切之间一手抓到萧辰脸上，立时落了两道血痕。
萧辰吃痛，本能地将金玉兰一推。金玉兰踉跄两步，在地上一绊，扑通一声跌了下去。
萧家如今也没几个下人，这两人拉拉扯扯，竟也没人看见。直到这会儿闹出了动静，萧二太太才知道，连忙跑了出来，便见萧辰眼角边上挂了彩，顿时惊呼起来：“辰儿！这是怎么了！”
金玉兰跌在地上，手肘跌破，疼得钻心却无人过问，不由得也委屈起来：“伯母，二弟他，他好生无礼！”
萧二太太把金玉兰弄到家里来是为了算计萧谨。萧辰可是她的心头肉，金玉兰一个姻亲家的侄女又怎么比得上，这会儿看了萧辰脸上的指甲印儿，只急得火星直爆：“这可怎么办！这落在脸上，若是破了相如何是好！”破了相可是不好做官的，就算考出功名来也不成。
金玉兰听了这话，见萧辰脸上两道鲜红，其中一道紧挨着眼角，弄得萧辰这会儿一只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哭道：“二弟对我无礼，我只想挣脱开去，并不是有心伤他的。”
萧二太太转头瞪着她：“什么无礼！他纵有些失礼的地方，你难道不会来找我？若是抓伤了他的脸，我，我——”这会儿她恨不得把金玉兰的脸也抓花了才好。
萧辰忍过那阵子锐痛，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到底金玉兰也没什么力气，只是指甲留得长了些，若不然还抓不伤他。听见萧二太太要放狠话，便拉了一把道：“娘，我没什么事，三姐姐也不是有心的，不过是误会。”
萧二太太心疼得要死：“什么误会就下这样死手！”不过看萧辰眼睛渐渐睁开，不像有事的样子，脸上那两道红痕虽然肿得老高，却也只是渗了点血出来，并没有皮开肉绽，心里便略略定下来，忙拉着萧辰道：“快回去，娘给你上药！这脸上的伤，不是闹着玩的。”
萧辰心里还惦记着金玉兰：“快把三姐姐扶起来吧，也不知摔到哪里没有？”
金玉兰被林嫂扶起来，眼见萧二太太拉着萧辰走了，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不由得掩着脸大哭起来。
前来扶她的林嫂没甚好气道：“姑娘，回房上药吧。”闹出这么大动静，若不是萧家人少，还不知有多难看呢。这金家姑娘，忒没个分寸。
说起来也是她倒楣，谁家做厨娘的还要包着伺候亲戚家姑娘？这整个萧家，看起来也就是大少爷有出息——对了，今儿的事，她回头就得打听清楚了仔细告诉刘妈妈，说不定大少爷有用呢。若是将来分了家，大少爷念在她这份人情上让她跟着，那日子定比现在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