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二太太这一日兴头得太过,到了天色将晚之时才想起去看看女儿,结果进了房便见后窗开着,屋里头黑洞洞哪有人影,女儿早是不见了。
这下二房简直是天翻地覆。倒不是多心疼女儿,主要是,女儿没了,这亲事可怎么结?
萧二太太拉了家里的丫头下人来盘问,都说不曾见着姑娘出门——其实二房现下也没几个奴仆,萧二太太这几日又送帖子又看聘礼又准备成亲诸事,早把家里几个下人指使得团团转,萧灵身边连个正经的丫头都没有,谁又还有第三只眼睛盯着她?一番盘问下来,竟是无人知晓。
虽说没个头绪,萧二太太却也马上想到了长房那边——萧灵从不出门,便是叫她跑出去,怕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能逃到哪里去?她在这京城之中,也不过只认得长房的祖母和兄长罢了。
这么一想,萧二太太立时就去敲长房的门,敲了半日,才有看门的老胡头儿将大门开了半边,伸出头来:“这么晚了,太太怎么来了?”自去衙门写了分家文书,老胡头儿连“二太太”都不叫了。
“叫谨哥儿出来!不然就叫宋氏来见我!”萧二太太怒冲冲就要往里进,“我倒要问问,藏着别人家的女儿,是个什么罪过!”
老胡头儿将门扇一关,险些把萧二太太夹住:“这会儿天都黑了,大爷和大奶奶早歇下了,太太有什么事明儿再来,吵吵嚷嚷的,别惊着我们小少爷。”还叫他们家大爷大奶奶来见她?嘿,真是好大脸面呢!家都分了,跑长房这里来摆什么威风。
萧二太太气个倒仰,老胡头儿早将门闩上,径自回下房里睡了,凭她在外头敲得手都疼了也不应声,倒是旁边有邻居听见声音,伸出头来问了一句:“大晚上,谁啊?”
萧二太太就想破口大骂,叫左邻右舍都晓得萧谨藏匿别人家女儿,却被萧二老爷出来,一把拽了家去,进了门才道:“你是要叫外头都知道,灵丫头逃了不成?”
萧二太太这才想起来,虽说婚期已定,可到底这还没成亲呢,若是叫许家知道萧灵逃婚,便是立时毁约也是人家占理儿。
“他家小公子那身子……”萧二太太嘴上素不肯吃亏,到底嘟囔了一句,却被萧二老爷堵了回去:“便是许家公子身子弱些,你看有没有人肯把女儿嫁去他家!”
这下萧二太太顿时无话可说了。可不是,便是知晓许家急着冲喜,肯嫁女儿的人家也多得是,还是萧灵这八字好,才被选中的。若是现下萧家无女可嫁,等着巴结的人多着呢!
“这可如何是好?”萧二太太着急起来,“那丫头再没别处可去的,必是藏在他家了!咱们,咱们就去告罢,不说灵丫头逃了,只说是长房拐带的!”
“胡闹呢!”萧二老爷总算比她有见识些,眼珠一转道,“这事儿万不能宣扬开的,再说,灵丫头必不在他们家里,便是报了官,衙门里的人来搜也搜不到的。”何况如今萧谨这里,怕是京兆尹也不敢叫人真搜检。
“谨哥儿精明得很,这半日怕是早把人送出去了,依我说,多半是在宋家——若不然那田家也是可能的,要说搜,就叫搜这两家!”一个御窑里的工匠,一个商贾,衙役们倒还敢下手,且便是没搜着,也好收场。
萧二太太听着直点头:“是这个理儿!明儿一早就去衙门!”
“也莫说拐带别人家女儿,只说藏匿逃奴!”萧二老爷到底想得周到些,“说家里头丫头偷了东西跑了,平日里与田家下人交好,必是逃到田家去了!”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原准备明日一大早就去衙门的,谁知早上起来,发现街门大敞,竟是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贼。
许家的聘礼可都给过来了,萧二太太立时就要去查库房,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确定家中贵重财物并无丢失,只有厨下丢了些卤好的鸡鸭,另丢了两坛酒而已。
这卤菜都是街上买来的,酒虽是许家聘礼里送来的上好汾酒,却也不值得什么,没见过哪家贼进了门,不拿金银珠宝,只拿些酒菜的——这不像来行窃,倒像来吃酒看戏的。
萧二太太虽是不解,却也庆幸不曾丢金丢银,收拾了东西,刚要催着萧二老爷往衙门里去报案,便听大门被重重推开,伸头一瞧竟是萧辰回来了。
萧辰如今在外头书院里念书,所费束脩不薄,因此极少回家的,便是跟许家定亲,萧二太太也不曾去打扰儿子,今忽见他回来,又是欢喜又是惊讶:“辰哥儿,你怎回来了?”
萧辰一进来就看见库房里头满满的箱子,上头描金画红的,可不是正是聘礼的规矩呢?顿时涨红了脸道:“这是哪里来的?你们当真给灵丫头定了个痨病鬼?”
要说萧辰与萧灵这个妹子倒也没什么亲近——在他看来,妹妹不过就是妹妹,不比他将来要顶门立户,自不必格外娇养着,且这丫头相貌又不出色,不过是将来备一份平平的嫁妆,找个老实人家嫁了便是。
只是,他倒确也没想把妹子嫁给个痨病鬼,教她守一辈子寡的;更没想过要教她给人殉了,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命!
萧二太太不防儿子劈头就来这么一句,一时支吾不过,顿时被萧辰看出破绽:“如此说来,都是真的?”
“这,这不也是为了你……”萧二太太也只片刻心虚,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许总兵正得势,跟他家做了姻亲,将来你考中举人,立时就能谋个缺。再说了,那汪直不就是被许总兵扳倒的,也省得咱们再被长房连累。就是你妹妹,还能找到比许家更好的人家不成?就算姑爷身子弱些,那,那嫁过去也是好吃好喝的一辈子,亏待不了她!”
萧辰听着前头,也有几分心动。他进了书院之后眼界也开阔了,方晓得比他会读书的人不知有多少,以他的资质,能考中举人便是幸事,至于进士,怕是得祖坟上冒青烟。
举人也是能做官的,但却要看门路。譬如他父亲,做了二十多年举人,也不曾谋着个缺。父亲都谋不到,到了他中举时,自然也没有门路。可若是真搭上许家……
萧辰心动了动,听到后头却又黑了脸。好吃好喝的一辈子,却是守着寡,这算什么不亏待?
在萧辰心里,女子还是该嫁人生子,必得有了儿子才是一辈子的依靠呢。萧灵没甚出众之处,想大富大贵是不能的,却也该寻个可靠人家,将来生儿育女方是正经。守寡倒还不算什么,可若连个儿子都没有,这可守的什么趣儿呢?
再者,这话一夜之间都在书院里传开了,人人都晓得他自己读书读不出来,家里为了给他寻门路,宁叫妹子守寡也要巴结。
读书人到底是要个清誉的,若没这清誉,又算什么清贵的读书人呢?这话一传开,有几个平日里便有些捉狭的同窗很有些指桑骂槐,先生们也有些侧目之意,若是亲事坐实了,他还要不要在书院念书了?
这么一想,萧辰到底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当即便道:“什么不亏待!这进门就守寡,可是什么好人家!我怎么还听说,若许家公子没了,还要叫妹子殉了去?可有此事!”这就更骇人了,说出去比叫妹子守寡更为可恶。
萧二太太便叫起撞天屈来:“哪有这样的事,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然而书院那边言之凿凿的,萧辰对自己亲娘也不甚信任,追问道:“那怎么说合的是冥婚的八字?”
萧二太太自是不承认,大哭道:“这可是屈死我了,难道我会叫自己闺女去死不成?”
说起来,这倒也不算谎话,许家确是未曾提过什么要殉的话——想也知道,谁家说亲会明晃晃地说这种事呢?可反过来说,许家公子病急是实,若是对女儿略有些怜爱的,也不会给女儿说这样的亲事便是了。萧二太太再是哭诉,一个不慈的名头儿总是难免。
萧二太太见萧辰阴沉着脸,自己心里也有些发虚,便将那日子难过,要给萧辰谋前程的话反复地说,说得萧辰越发焦躁,又不能真与母亲吵闹起来,只得一甩手回了房里,怒气冲冲向金玉兰道:“家里这样大事,你如何不与我报个信儿?”
金玉兰哪里把萧灵这个小姑放在心上,何况萧二老爷夫妻俩是亲爹娘都肯了,她自是乐得落好处。不想萧辰竟然对她疾颜厉色起来。金玉兰自成了亲还未受过这气,也是养出了脾气,不暇思索就瞪起眼睛道:“这是老爷太太许出去的亲事,你却找我做甚!”
这下萧辰怒气更甚:“如此说来,你尽知道的?亏得灵儿平日还叫你一声嫂子,你竟这般无情!”
这还是他头一回对着金玉兰发怒。金玉兰素来觉得萧辰理应对她百依百顺,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跳起来便叫道:“我一个嫂子算什么?她亲爹亲娘自许出去的亲事,却来寻我晦气?”
人一争吵起来,难免火气上冲便口不择言。更何况金玉兰素来不晓得什么叫留有余地,市井中吵架,向来是哪里痛就戳哪里,此时便尖声道:“这会子你想起妹子来了?素日里我也不见你给灵丫头买个一纸半草的,偏这会子又讲起兄妹情深了。嫌许家亲事不好,你怎不给她寻门好亲事?若你们有能耐跟长房似的,做上大官儿,也不用卖妹子了。如今既要卖了,还装什么清高——”
她话尚未说完,啪一声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竟被打得懵了。萧辰面色铁青,冲着她大喝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