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姑娘似乎等得久了,又抬手叩了叩门。这几日总是有这样的响声出现,那个麻烦精在房里待不住,穿着一身男装一出门就“路见不平”,仗着有些功夫替人出头,日日都惹些小姑娘上门,素君觉得自己的冷淡快要被她磨没了。
他看着窗户摇了摇头,起身去开了舱门,一个穿着杏色衣衫容貌清秀的姑娘站在门边,正待张口,素君已先她一步:
“你不必再过来,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语气极冷,也不给姑娘反应的时间,说完就将舱门关上,留那姑娘在风中凌乱……
这……竟是断袖?
姑娘愣神了一阵子,有些受不了打击,捂着嘴哭着跑走了。
——
李锦鸾这边正说着贴心话,温嬷嬷从门口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薏米红枣粥对着李锦鸾说道。
“趁着接亲的还没来,小姐先吃一点儿吧,今个儿大约要忙一整天呢,新娘子吃不上东西,也不好一直饿着肚子。”
李锦鸾便接过小口吃着,因方才上妆时考虑到这一点,司画并没有往李锦鸾嘴上涂抹胭脂,这会儿吃完之后,司画才又走进来给她补了妆。这道程序一完成,便就是喜婆进门,两个穿着枣红上衣的喜气老人笑眯眯地在李锦鸾面前唱着吉祥话,一把桃木梳在她头上一梳到底。
老人的开心也感染了李锦鸾,她嘴上没说,心里却也柔软了几分。
喜婆们的吉祥话也唱的差不多了,慕娴几人便跟她道了别,乘车去了安王府。温嬷嬷这时已经把她的头用盖头盖上了,绣着龙凤呈祥的绸巾顿时将她的视线囚固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内,满目火红,既像是天边最艳的一簇晚霞,又像是情人血管里涌动的鲜血,滚烫又热烈。
不知是这强烈的颜色刺激,还是周围人的情绪感染,李锦鸾的脸上也染上了一抹绯红。大红盖头下,她只能看见自己交叠在膝盖上染了凤仙花汁的粉红指甲,还有脚上一双捻金缂丝云纹绣鞋。
成亲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安王府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了,福伯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今儿个是王爷大婚,虽说这婚姻连王爷自己都不怎么重视,但他作为看着王爷长大的老管家,心里还是高兴的。
今天是迎亲,新主母马上就要过来,他得赶紧把府里何处再完善完善,外面宾客已经都过来了,还得去前院招待,这吉时眼看也要到了,王爷那边也不知准备的怎么样,这亲怎么个迎法儿……
福伯年纪大了,考虑事情难免絮叨,这一会儿功夫就想了这么多,他前脚刚抬起来想去前院,后脚跟又往后撇想去王爷那儿看看,正纠结着,有奴才急匆匆从身后跑来催他:
“管家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迎亲队伍都快出发了,大门口就等着您主持放炮呢!”
“怎的这样快!不是还没到时间吗,谁叫你过来的?”
福伯闻言皱眉回话,那奴才赶忙答了:
“是王爷叫小的过来的,王爷现下正在马上坐着呢,您快去吧!”
福伯这下子相信了,也不再纠结,抬起脚就往前院快步走,袍子被急风掀起,露出里面深灰色的灯笼裤出来。
那小奴才也在身后急忙跟着,福伯一边走一边问他话:
“今天是王爷亲自迎亲?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先前不是说好了叫沈家二爷带着迎亲队伍过去吗?”
“这奴才哪里知道,本来正跟着沈二爷安排呢,王爷就穿着喜服出来了,说是要亲自过去,奴才们怕王爷不知道这男子不接亲的规矩,特意提醒过,但是王爷也没说什么啊,就让赶紧准备着出发了,现在就等着您去点礼炮大家好出门了!”
福伯听完便没再说什么,只急匆匆往前院赶,那奴才听见没话,便又自顾自接了一句:
“奴才方才过来时听见沈二爷在那嘟囔呢,似乎是说:文渊这个怂货终于开窍了!管家您说,沈二爷是不是对咱们王爷有意见呐?”
福伯听完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毕竟王爷这些年身边都有谁,他自是清楚的,便没继续小奴才的话,只提点他一句:
“莫要胡言,沈二爷不是那个意思,好好做你的事就行了。”
小奴才也是一时嘴快,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听见管家这样说便答了是住了嘴。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王府正门,安王爷文渊正稳坐在马上,三千黑发用一只金冠尽数束起,一身大红衣服将他平日苍白的脸色衬得略微红润些,虽说还是跟平常一样的神色,可福伯就是觉得此时的王爷有些不一样了,是紧张?是期待?
福伯这个老人家也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接过王爷递过来的眼神便就点了炮仗,一队穿着深红衣裳的仪仗同器乐队跟着前面文渊的枣红色大马浩浩荡荡出了门,所行之处,都成了红色的海洋,王府门前宾客往来,俱都举目望着渐渐远离他们视线的那个男人,连同隐在人群里的苏盈袖,目光也似新春刚出的蜂蜜一般,胶在他身上。
苏盈袖本不打算过来的,可她实在忍不住,她就是想看看能嫁给文渊的女人,在今天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是女人攀比的心思在作祟,也或许她此刻无比希望能嫁给文渊的是自己,她就是想看看,穿上婚服的李锦鸾,有什么与文渊相配的。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看到这么一幕!
知道他向来不拘俗礼,但这祖宗传下来的礼节,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怎么会?怎么会亲自穿着婚服去迎接那个,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新娘呢?苏盈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的力道在收紧,她的气息在慌乱,她的眼神开始蒙上一层,叫做嫉妒的仇恨的迷雾。这让她有些不由自主,甚是促使她隐在柳树后的身体往前走,往那个身穿华美婚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靠近,她要问问他,你不是喜欢我吗?
苏盈袖不由自主往前倾的身体被一只形如枯木的手掌拉住,接着耳边开始响起一道声音,一道她厌恶之极却又不得不服从的声音。
“这么多人看着,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破坏我们的计划!”
苏盈袖收起方才的神态,回过身面无表情对那人说道: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会乖乖听话的,只要你们不要忘了我的要求就行!”
那人似是很满意她的顺从,手上力道稍微松了些,接着说道:
“你明白就好,苏小姐,我们合作也不是一两年的时间了,我喜欢你做事的爽快,不像其他汉人那般扭捏没有胆量,所以只要你肯配合我们,我自然会让你满意,不就是个丞相小姐么,也是一个聪明过头的女人而已,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盈袖听完她充满自信的话语,也没有表什么态,只是瞳孔在听到丞相小姐这几个字时稍微缩了一缩。苏盈袖眼睛看向身边老妇,冷着声说话: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那妇人心里满意,并没有太过在意她言语里的态度,径直放了手。
文渊此时已经走到长安大街路中了,到得此时,他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出房门,为什么要来迎这趟亲。他不是没有听到出门时宾客的窃窃私语,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沿街一众百姓的指点。
身后有仆人抬着筐向沿街围观的百姓撒成串的铜板和碎银锭子,每转过一个街口都有小厮点起鞭炮往天上扔,甚至他的马边一直都有小孩子在追着喊着说要看花新娘……明明这么热闹,他却没有心思去看旁边的事物。
从他骑上马开始,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想在这一天看看她的样子,想让她觉得,这不只是一个形式。从布置婚礼开始,他都没有过问,沈文清那小子不知道在自己面前说了多少回,可他一直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即便是成婚,他同李锦鸾之间,也应该有个清晰的界限。可是今天,这个界限被他自己打破了。
队伍行的很慢,他的马边又有几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孩子拿着糖葫芦跟着跑,嘴里还不断唱着民间流传的唱词:
新郎官,真俊朗!
骑着大马接新娘……
文渊这次听见了,抬眼看了看地上天真无邪的孩子,嘴角不觉就开始往上翘,略有些低沉的嗓音温柔响起:
“别跟着了,当心摔着,去后面找喜婆要糖吃”
连天也不知道,他此时有多想策马疾驰到丞相府门前,只为层层院墙之后,有个姑娘正穿着与自己同色的衣裳等着自己的到来。
清桐院外一片热闹景象,丞相府上下都衣着喜庆地忙活着,连李彦也特地来了一趟看看情况,宫里的赏赐一波接一波地往这里送。丞相府正在往外发嫁,被打点好的嫁妆一担一担往外抬,而这些宫里送过来的东西,也在清桐院登记过了之后,立马加入发嫁的队伍,同文渊的迎亲队伍一样,李锦鸾的嫁妆队伍也是一样的浩浩荡荡,一样的令人羡慕。
清桐院里,李锦鸾独自坐在绣床上,丫头们都去了外边忙活,正无聊之际,忽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响起,接着是嘈杂的人声慢慢靠近,虽不清在说什么,但也隐约能听出来语气里的喜悦。
似乎人很多的样子,走的近了她才听清内容,是一个婆子的声音,这是喜婆中的一个,这几天见过她很多次。这时李锦鸾听见她喜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
好像全世界都没了声息,只余李锦鸾的怦怦心跳。
他竟然,亲自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