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并没有光亮，外面尚是大白天，打开门确实阴暗难当，一股潮湿霉腐之味扑面而来。李锦鸾没有分毫犹豫，抬脚往里面走去。
墙角那处蜷着一个黑影，手脚均被铁链锁住，衣裳上满是污渍，本是一套锦衣华服，眼下竟生生看不出样式来。那人低着头，发髻早就散乱不堪，因着长时间没洗而结成块状，额前一绺绺垂在脸上，与肌肤也分不出颜色。
李锦鸾走进屋的声音惊动了墙角那人，穆月华猛地抬头，疾言厉色：
“放我出去！李彦，你不得好死！”
李锦鸾神色未动，站在一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好久不见，穆夫人”
屋内光线暗，穆月华这才看清来人，一张苍黄的脸上布满皱纹。
“是你？怎么，来看我死没死？真是让你费心了，只要穆家不倒，李彦他就得永远供着我。”
穆月华说到这里语气有一些嘲讽的意味，也不知是在嘲讽李彦依傍穆府的作为，还是在嘲笑自己只有靠着母家才能在心爱男人的手里活下去的境遇。
只可惜，穆月华尚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穆家，她借助力量害死叶清的穆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凭什么会以为，李彦不敢杀你？”
李锦鸾此时的心情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如果说重生以来最舒心的时刻怕就是这个时候了，她从一开始就把先李锦鸾的遗愿当做自己的目标，穆月华的弑母之仇，对自己的狠毒迫害，都是她得以谋划下去的动力。她是有先李锦鸾的记忆的，因而此刻面对着仇人，她的心里好像有波涛在翻涌，那被压抑了数年的恨意在顷刻间爆发，她想让眼前这个人死，又觉得让她死一次还不够！
“你凭什么？他连我母亲都能舍弃，凭什么舍弃不了你？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以为自己是他身边最合适的，你又怎么知道，他把你当什么？”
“他要是真的在意你穆家，为何不休了我母亲直接扶你为正妻？他要是真的在意你穆家，为何还会将你关在这个地方？他要是真的在意你，为何会不允许你进他的书房，碰他的东西？你知道的吧，他在书房收了一箱子我母亲的遗物。可笑吗？”
“从始至终，你也不过是个垫脚石，而已。”
字字诛心。
穆月华看着她的眼神从愤恨慢慢变成惊愕，再到不可置信，然后就是，伤心……
她这样的人也会伤心？
李锦鸾知道她心里最大的刺就是李彦，她现在最恨他，恨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取代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位置，恨他不查清楚事情真相就把自己囚禁，恨自己一片真心大好年华统统错付……有什么理由不恨？她最恨他，可也最爱他。
李锦鸾就是要让她在最恨也最爱的人身上栽跟头，方能让她尝尝，心痛的滋味。
穆月华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她披散着头发不住摇头：
“不是的，你说的不对，他心里没我怎么会娶我呢？我们还有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啊！你那个病秧子母亲，到死不也就生了一个姑娘吗？还不是败在我手里！”
她说道这里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在这空旷潮湿的房间里竟有些吓人。
“是啊，你都有四个孩子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呢？母亲明明不同你争的，你为什么要把她杀死呢？”
穆月华笑着的声音猛然停住，回过头来用着一种阴狠的眼神盯着她：
“你懂什么！她不死，你爹就永远看不见我，为什么会有两个夫人，我才是名正言顺的李夫人！”
穆月华情绪有些激动，她慢慢站了起来，想走到李锦鸾面前说话，奈何被铁链困住，只好对着她笑的森然：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把你这个丫头也给弄死，害我玉儿平白丢了性命……”
李锦鸾看见她这幅样子，突然就平复了心情，为什么要为了她发怒呢，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你可能不知道，穆家昨天已经被抄家了，镇远大将军穆枫连同其子意图，谋反。”
“你说什么！”
穆月华猛地向她扑过来却又被铁链限制，空旷的房间传来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李锦鸾看到她脸上满是狰狞。
“这不可能！我们家世代忠于皇室，怎么可能谋反，一定是你骗我的，哈，我不会信你的！”
“这是告示”
李锦鸾将一张从墙上撕下来的白纸扔到她面前，上面详细写了穆氏一家所犯的罪证，末尾那处朱笔御批，玉玺加盖，为这件事刻下了真实的烙印。白纸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才落到穆月华脚边，她眼神空洞，视线随着白纸飘忽。
“你也许不会相信，告发你父亲的人，就是李彦，那个你爱了一辈子，爱惨了的男人，他为了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地位，编造了你父亲通敌谋反的证据，你应该知道的吧，李彦想做什么，不会叫人抓到把柄，现在，你还觉得这人是爱你的吗？你还觉得，他非穆府的扶持不可吗？”
“你的哥哥们，你那个年少有为的侄子，你的嫂嫂妯娌们，还有你的老父亲，现下都在大内天牢里关押着，左丞相李彦今日刚上了奏表，对通敌叛国之人处以腰斩极刑！”
李锦鸾为她勾勒了一副场景，那里面，她的至亲惨不忍睹，她的挚爱化身恶魔，而她，对李彦的那点欢喜也在这些折磨下，一点点消逝。李锦鸾就是要让她知道，执念被瓦解的滋味，这感觉，不比千刀万剐差吧。
她生前向来都知道，信仰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穆月华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张薄薄一张纸，双唇颤抖，两眼无神，她像是魔怔了一般，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李锦鸾上前一步，将袖中扣着的一丸药塞进穆月华嘴里，转身离开这间禁锢了她仇恨的屋子。
屋外，空气里带着阳光的味道，蓝天白云险些刺到了她的眼，她将手遮在额头上，双眼微眯，那光圈就转呀转，给她映出个人脸来。文渊一身白衣站在廊下，双手背在身后，正微笑着看着她。
李锦鸾深呼吸一口，似乎是呼出了几年的郁气，过往那些仇恨，总算是过去了，娘，我替你报仇了，且安心吧。
迈步向他走去，从此，我的生命，不论是一缕魂，亦或是一整个人生，只属于你。
回到前院李锦鸾说还要去清桐院看看，文渊便陪着去了。清桐院那一草一倒还是那个样子，六角藏书楼关的严严实实，院中那颗五十年的老梧桐也黄了叶子，落了树下一地金黄。
文渊环着她的腰站在抄手游廊的紫藤萝下，附在她耳边说：
“等一切都安定了，阿璋再也不会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我就再给你修一座这样的院子。”
我是如此想将你留在身边，同你做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事，这种意味远超乎我能够想象的认知，以至于我愿意为了你，去面对一切。所幸，今后每个十年都有你陪在我身边。
得妻如此，毕生再无所求。
李锦鸾同文渊去找老夫人道别，赵姨娘正好过来告诉他们李彦回来了，两人便一道儿去了书房。
李彦从进府就知道安王爷同安王妃来了，他本不想与这两人粘连什么，这正是敏感的时候，圣上正在想办法制裁文渊，这时候同他们接触也是自找麻烦，一个不小心就走了穆家的老路。可这又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毕竟李锦鸾还是他女儿。
他也是知道这文渊对自己女儿是不同的，所以此刻，他也无比庆幸当时在圣上面前表过忠心，愿意牺牲这个女儿，如若不然，眼下这情况还真是棘手。不过，他进府的时候听见仆人说这二人去了后院幽禁穆月华的地方，想起这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他就眉头紧皱，他二人去这地方干什么？
文渊并没进书房，仍旧等在门口，李锦鸾独自来到李彦面前，在他开口问话前从袖中拿出一道卷宗，放在书桌上。
“这是什么？”
李彦问道，并没有伸手去看，他是个极谨慎的人。
“父亲看看就知道了。”
李锦鸾站定，双手在小腹交握。李彦闻言才翻开卷宗，越看越震惊，李锦鸾却看不见他此时的眼神，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索性她也不指望他能做什么，瞧见他看完卷宗上面的内容就说道：
“这里面的事情想必父亲也看得懂，就不用我说什么了，杀母之仇不管您阻不阻止我都要报，后院我也去过，倘若父亲要在圣上面前说什么我也不惧的”
李锦鸾说完这些转身就走，也不看身后李彦是什么脸色。
“等一下”
就在她前脚刚迈出门的时候，李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穆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为了给你母亲报仇？”
李锦鸾没有回头，撂下一句“你觉得呢？”就走了。
文渊同李锦鸾的马车离开了许久，李彦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竟没想到，自己原先爱慕了这么久的女子是穆月华那个贱人害死的。而且，那贱人做的远不止这些，她在自己知情不知情的情况下，害死了自己许多个孩子，包括赵姨娘肚子里那个，更遑论她还当众给自己戴那样的帽子！
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情李彦有些接受不了，握着卷宗的双手像是蓄了雷霆万钧之力，倘若那女人在他眼前，他怕是就要把人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