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一月,天气开始变凉,天儿也亮的愈发晚了些,京里不过数日就换了一副新貌,花花绿绿的夏裳被保暖的棉衣替代,草木尽数凋零,天地也恍惚间空旷起来,冬日眼看着就要过来了。
李锦鸾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茫然的白色,那是一座大的望不着边际的雪山,山脚却是一弯火红的岩浆绕着山体流动,那岩浆太过炽热,叫人看不清深浅,也不知究竟要流向何处。
她就站在岩浆河这边,眼睛看向河上面驾着的一座石桥,耳边是两岸山脉丛林里传来的动物叫声,有猿猴的鸣叫,也有猛蛟的嘶吼。
桥上有个人伫立在那里,背对着她,她想要看清,但眼前像是蒙了层雾一般,将那人的脸型身材遮了个遍,她越是努力去看,那雾气就越浓,到得最后似乎是要沉迷在那团雾里面。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叫声,她低头一看元宝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脚下,此时正扯着她的裤脚呢。
李锦鸾就是这样被惊醒的,醒来就发现那圆滚滚的红狐狸果真在自己脚边扯裤脚。一场梦做的悠长,她到底也没瞧清楚那人的相貌,只能从雾气里影影绰绰的身影里辨出,那是个姑娘。
李锦鸾因夜里做了梦一直没有休息好,晨起便晚了些,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文渊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将自己收拾好,又用罢饭才迈起步子走向花园那边沈巡的院子。
“据王妃梦境的描述,那山应当是南、疆圣地,赤雪山。”
“竟真有这山的存在?倒真是奇特,我还当这是我臆想出来的呢”
“不错,那桥应当也是赤雪山脚下的往生桥,至于那桥上的人……王妃从前可是到过南、疆?”
“从未,关于南、疆的认识,我还是从先生您这里的得到的。”
李锦鸾诚实回答,同时在心里纳闷,怎么又是南、疆,这地方可真邪性。
“那老夫便不知了,只是王妃您梦中的地点,同百年前的那个传说十分有关联。传说里,那南、疆圣女和圣主就是在赤雪山下葬身的,依老夫看,倘若传说是真的,这南、疆圣女南木及其师姐南星,还有碧山圣主之间必有什么牵扯……”
沈巡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自顾自推理着,还不忘点点头。李锦鸾瞧这情况便深深觉得,这老头是十足的八卦,就光“南、疆”这档子事,他都猜想了无数种可能了。
虽说去了沈巡那里解惑,可李锦鸾心里总还是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没睡好精神衰弱还是怎的,就是觉得心口有块大石头压着,总不能畅快,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下午文渊回来就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安王府书房里一片死寂,连平时最淡然的李锦鸾也是脸色凝重,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文渊坐在她身旁,一双手紧紧攥着。
沈文清还是那个风流公子的模样,入了冬手里还是一把折扇不离手,不过此时的纨绔也笑不出来了,皱着眉头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出兵了?!”
他这话也是在场众人都想问的,话毕李锦鸾谢焰之林焕之及一众部下们都拿眼神看着上首坐着的文渊,期待他能给出一些好的回答。
一个时辰前文渊急匆匆回府,下了马车就将人都喊进书房告诉了他们这件事。
三日前边疆士兵突然传回八百里加急密报,说是西北乌蒙境内出现大量军队,仅仅三日,西北嘉陵关外三十里就屯了三十万乌蒙士兵,真正的大军压境!
常言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国与国之间不可能永远保有持久的友好关系,战争,其实就是一触即发,瞬息万变的事。可大家不解的是,半月前千花盛会的时候文璋明明还与乌蒙国二皇子裘飞捷相谈甚欢,那乌蒙国的公主裘青和甚至还对景王爷文轩青眼有加,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变化这么大?
“事情转变如此之快,倘若不是圣上做了什么叫乌蒙王恼怒的事,就是那西北蛮子早有预谋!”
一个文渊的旧部下气急道,言辞里并不和善,接着不远处坐着的另一个也接口:
“那蛮子胆敢犯我边疆,老子一定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这些都是常年在塞外沙场征战的汉子,有着对国家疆土和人民百姓最忠诚的守护之心。那些被汗水和血水浇灌过的信仰,早就如同春日里种下的树苗,在心里生根发芽,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因此一听到这消息他们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家国的安好。
李锦鸾深有感触,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那个以命博命的时候,胸中有什么在慢慢复苏,可她知道,这不是热血激荡的时候,乌蒙的兵出的毫无征兆。
“阿璋将我叫过去,只说了嘉陵关突然大军压境的事情,至于乌蒙国出兵的原因,至今无从得知,本王也刚从部下那里了解到,边疆那里确实有大量军队调动的痕迹,且屯兵量日益增多,是要开战的境况。”
“阿璋的意思是,如今朝中无可用的大将,他希望我带兵去西北镇压。”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用我的兵”
尽管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大合体统,可沈文清还是忍不住不怀疑文璋的用意:
“他这是故意的吧,什么军中无可用的大将,他前一阵不是提拔挺多了吗!一到这种时候就惦记你手里那点儿兵权,西北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事情,吃相未免太难看!”
文渊一直没怎么动的视线听见这话之后轻斜了他一眼,沈文清也知道自己说的过了,可眼下这情况,确实不能不让人多想。
“不管如何,他为君我为臣,他这么做是应该的,何况我手里既有这兵符一日,就该为了这城里的百姓上阵杀敌,想来当初父皇把这兵符交到我手里也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说到了在座几位武官的心坎上,不管当朝对他们的态度怎样,他们也总归是这个国家的军人,有着山一般的职责。
李锦鸾第一次看见,他对自己的使命,有着这么清楚的认识。他是王爷,也是曾经的将军,他是夫君,也是百姓的战神。文璋此举,是拿住了他不会推辞吧。
“那王爷,您打算怎么做?虽说咱们手里有兵符,可也不是非去不可,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王爷您身体虚弱,那圣上怎么也不能强人所难,何况那乌蒙若既要开战,肯定不止屯兵三十万,您这一去,即便此战赢了,这兵符也难保,还有那南、疆在一边虎视眈眈……”
底下有部下为他分析道,其中不无道理,满座皆将视线投向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只见对方的眼神定定注视着身侧那个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语的女子,良久没有说话。
终于在房里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的时候,文渊开口:
“今日先到这里吧,你们先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不知不觉就入了夜,李锦鸾同文渊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房已经点上了灯,温嬷嬷早带着丫头们在小厨房准备好了晚膳,只等着王爷同王妃回来就摆上。
温嬷嬷年纪大了,做起事情来就不如年轻时那般爽利。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开始絮叨了,大好的日子里想不出什么特别新奇欢喜的事情,却是把一日三餐看的极其重要,早晨早早就起来准备食材,亲自烧饭,把各样吃食准备的齐全之后开始伺候人用膳,等用完膳了又开始洗洗涮涮。将这一大家子的早膳忙完之后,也没过多久就开始念叨着准备午膳了,真真是民以食为天,可李锦鸾知道,这真的是上了年纪的人最后的盼头了。
温嬷嬷虽还不到这个地步,可也差不了多少,同你贴心尖儿的人与那装模作样的人就是不一样,不论做些什么,都能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意,就是舒服。
院子里的丫头仆人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瞧见两个主子回来自然是一派欢喜的模样,忙就上了饭食。
只是她们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譬如今日这一餐饭就吃的格外安静,整个饭桌上除了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就没什么了,这两人极有默契的不去提方才书房的那件事,仿佛那些决定已经被时间遗忘。可越是刻意忽略,心里就越是有种末日要来临的恐慌感。
用罢饭食,文渊大手一挥,众丫头把桌上残羹撤掉,顺手带上了房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明间圆桌旁边,李锦鸾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又给文渊倒了一杯放在对面桌面上,文渊顺势坐下。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且不论这里面文璋有没有做手脚,你既身为王爷,便有你的职责,反倒是我该担心你,这刀剑无情,倘若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过去,你也别觉得我婆妈,倘若是从前,这些我是看不上的,可你现在也算与我成婚了。”
“我只希望,你今后再做什么决定,能考虑到我一些。”
确实啊,她从前过的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对这些太了解了,所以才会理解文渊此时的决定,换做是从前的她,大概也会这么做。可她毕竟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有了牵绊,有了担忧的对象……
她会等他回来,她要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