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我们眼力好，所以我真的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看见”，不是“听见”。
司棋在她身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前还在千机阁里接受训练的时候，曾有师父说过，有人可以通过对方说话时唇部的动作来解读对方说的话，但这是种很难的技巧，需要通过大量的练习，那么方才王妃的意思……
“那小姐你说说他们现在在说什么？”
司棋有心要见识一下，李锦鸾也正好没什么事做，便给她读了出来。
“穿灰衣的问：‘那边两位女子可是文王的妃子？没想到陛下的宫中还有这等气度的女子。’”
“文璋说：‘那不是朕的女人，那是朕皇叔的王妃，近日在宫中小住’”
“原来是安王文渊的王妃，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安王爷外出征战，陛下您就将他的家眷接入宫中照顾，果然叔侄情深。安王少年既有战神之名，北齐边关有这样的将领守候，实乃子民之幸！而我乌蒙数十万将士今次能在安王手下领教，也属人生大幸！”
那裴先生看来是极崇敬文渊战神之名的，数次在文璋面前夸赞文渊的好处，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文璋略微不快的脸色。
而这边的李锦鸾在说道这一段话是，脸色微微一变，司棋听见乌蒙二字就皱紧了眉头，这时候两国不是正在边关开战吗？宫里怎么还会有乌蒙的人，还有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文璋接着道：
“皇叔能力出众又手握重兵，身系我北齐的万众基业，朕自然要对他还有他的家人多加照顾。朕的这位皇婶，可是不简单呢！”
文璋意有所指，眼睛李锦鸾这边看了看，李锦鸾适时避开，紧接着他又回过头来接着道：
“时候不早了，裴先生快回去复命吧，记着告诉你家主子，朕一定将此次军师演练视作头等大事，也请你家主子同朕时刻联系，确认演练的进度。同时也要做好对本次演练的保密工作，你家主子执政十数载，不会不明白朕说的是什么。皇叔那里，朕会好好跟他交代的……”
那边裴先生低下头拱手回复，李锦鸾看不见他的嘴唇便读不出来他在说什么，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方才文璋那番话像是一味烈性毒药一般，从耳朵开始，难以置信的感觉一瞬间传遍五脏六腑，让李锦鸾和司棋主仆两人久久不能言语。
军事演练……
这是什么意思？
李锦鸾心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正在形成，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李锦鸾看着文璋嘴角边刺眼的笑，突然就明白了。
从始至终，这都是文璋部的一个局，为了逼迫文渊带兵出征，他联合乌蒙国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文璋在北齐境内告知所有人乌蒙国来犯，地点就在西北边关，国内事态紧急，穆家又刚覆灭，他只能派遣文渊出战，而对于文渊来说，看着家国有难却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文璋成功了，成功把文渊引出安王府，引出京城。而对乌蒙国方面，文璋自始至终说的就是演练的事情，让乌蒙以为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对方兴高采烈，殊不知文璋已经将人利用的透透的，他这一招，还真是够胆啊！
作为一国君主，竟然欺骗自己的子民，边关有战，且不说这样会带来多少民心的惶恐与动摇，单是战前准备这一点，就有不少百姓要遭殃。有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文璋既要做到逼真，这各项工作都是要仔细谨慎的。比方这次，文渊带兵出城之前，因国库粮草不够充实，朝廷就下令去江南淮州各地进行过一次粮食收集。
且不说百姓的口粮这一下少了多少，因为粮食的大量收购而导致的后续的物价上涨，也是让不少百姓们苦不堪言。与此同时，先行开拔到边关的十万大军里，有多少是刚入伍的新兵，带着对家国的热血豪情，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前线。又有多少即将退伍回家的老兵，数年对家人的渴望和想念在这一刻尽数崩塌，他们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希冀，他们经历过生离死别，却在这次无比渴望浴血重生。
要是文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怕是会笑起来吧。阿璋啊阿璋，你可真是看得起你皇叔，造了这么大阵仗，又瞒了这满天下的人陪他演这么一出戏，就为了自己临行一死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文璋只看得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看不到这计划背后有多少人在负隅前行。这个社会，永远都是底层人士最多，可怕的是，这么多的底层人士，却永远没有一丝一毫捍卫自己权利的权利。那些子民们，恐怕到死也不会知道，他们信奉并景仰的君主，从始至终都把他们的生命视作草芥。
那么下一步会是什么呢？按照文璋对文渊的态度，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只能是文渊死了。
李锦鸾想到这里，一下子有些坐不住了，身子一软差点从石头上滑下来。幸好司棋在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态变化，伸手捞了一把才没有跌下去。
李锦鸾扶着司棋的手回头，看见一张和自己同样难看的脸色，司棋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急切地问道：
“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他……”
李锦鸾另一只手轻抚上肚子，稳了稳心神，答道：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文渊他……有危险！”
——
勤政殿，御书房
入夜，宫门早已落锁，内宫里各处也开始渐渐归于寂静，尽管这皇宫深处，不论白天黑夜都是这么安静。
李锦鸾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鬼魅一般飘进文璋处理政事的殿外，撇开来回巡逻的士兵，进入里面。
今日的她，不如往日的从容淡定，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峻的气势。从来到这里，李锦鸾万事遵循着随它去的心态，不肯多作计较，可今天，她委实觉得从前那个自己又回来了。
御书房里，文璋正在召见下属。
一道瓷器摔在地上的碎裂声清晰地传来，在空旷的大殿上显得尤其刺耳。
“所以三波刺客过去都没能动他分毫？一群废物！”
文璋有些激动，也不怪他沉不住气，从文渊一行人大军分开为止，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天。期间派去了三波刺客，有江湖人也有皇室暗卫，可就是没有任何效果，那文渊虽说身体有疾，可身手也是真的好。他身边又有那么些常年征战沙场的部下，要得手确实很难。可文璋等不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这次机会将他拦在京城外面，能将他和兵符一网打尽，成功近在咫尺，不能再拖了！
那属下没见过帝王发这么大的火，头先儿就说过，文璋这个人，于帝王政绩上没做出什么名堂出来，可这帝王之威确实养的足足的，就这么一怒，地上扶着的人就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怕文璋再迁怒自己，那属下只能捡好听的说。
“陛下息怒，虽说没要了那安王的命，可昨天的一次刺杀中，安王也受伤了，当时那群叛臣见安王受伤后就立即离开了战场，想来安王应该伤的很严重，而且，主公也说了，已经想到办法，一定能够将安王及叛贼斩杀在山海关前。”
文璋听完这个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嗯，如此最好，告诉你的主公，若文渊尚能活着回来，让他提头来见！”
“是……”
侍卫诺诺答道，文璋接着又问：
“可还有什么事？没事就下去吧。”
“尚有一事，小主公在昨天的刺杀中受了伤，主公说找机会把小主公送回来，但是小主公不愿意，两位主公因此吵过一回……”
文璋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在听见小主公三个字时这人的脸上柔软了几分，可在听见受伤时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只听沉声道：
“派最好的御医过去，务必要把小主公给我治好！还有，小主公愿意留在那里便留，你们只管保护着就可以了，再给你们主公带个话，小主公再出任何意外，朕都把帐算在他头上！”
“下去吧”
“是……”
侍卫后退两步，直躬着身子退回御书房门边时才回头，在此之前，有道黑影先他一步离开了勤政殿。
外面没有宫灯照亮的地方，李锦鸾扶着一棵树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会倒在地上。十一月的夜晚，空气里开始透着森森的寒气，她穿的单薄，黑巾下面的脸颊冻得发白，手指也没了知觉，冰凉地扶在枯朽的树干上。
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比以往虚弱了一些，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但不可否认的，文渊的事情出乎她意料太多了，他现在的处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危险的多，尽管他原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默然回到自己居住的殿里，司棋正一脸焦急地等着，白天撞见皇帝文璋同那个乌蒙国人谈事情，夜里王妃就说要去文璋的书房一探究竟，留了她在这里照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