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慢慢泛出青灰色，冬日里的太阳总是落得格外早些，加之四周山脉众多，总觉得白日尚未过够，黑夜就来了。
李锦鸾端着猪蹄汤站在门前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就要黑了，猪蹄汤是沈文清不知从哪里弄过来的，非说自己现在紧要关头急需补充。司棋手里拿着点心跟元宝在院子里来回蹦着，这几日条件稍好些，她瞧着元宝好似又胖了不少，便叫司棋逗弄着在院子里“减减肥”。
荀知站在院子那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下午不在住所里，等回来的时候文渊已经不在了，似乎在忙着部署其他事情，而荀知就一直站在院子那边，直到现在都没动过步子。李锦鸾心道，果然是佛家的弟子，入定都是随时随地的。
她只当荀知是研究佛法入了定，却没注意到院子里脚下那一地被内力震起又落下，形状规整的几乎拼成个圆的枯黄树叶，分明预示着这里刚刚大战过一场。
倘若燕云谢焰之这样的绝顶高手在场，或许会感叹此生还能看到这样精彩绝伦惊险万分的高手对决。文渊同荀知的实力孰上孰下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的功夫，从来都是高深莫测的，但是仅从那地上被震碎成粉末的树叶，和傍晚那一波波激荡出来的内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这场对决最终没有决出胜负，奇怪啊，两个早已看穿对方心思，拥有绝世武功并想就此一较高下的人，不是应该拼个你死我活吗？荀知也是这么想的，可到了最后，他们并没有决出什么来。因为即便没有力量上的差距，荀知也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们动起手来的时候李锦鸾并不在住所，连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观众们也没在客栈待着，战争就这样开始的无声无息，结束的出人意料。或者说，结束的出乎荀知的意料。
当时他正同文渊拼着内力的时候，院内外都没什么声响，荀知因着接连三四天的郁结而用了十分的力量，向来文渊也没留什么后手，两人身后的空气激荡的几乎叫人站不稳。可是很突然的，就在内力比拼到关键时刻的时候，文渊突然住了手。
按理说，像他们两个人只这样的比拼，不到最后一步是不会有人中途退出的，不仅因为个人的荣誉，也因为比拼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内力在周围激荡的时候，随意的退出更会反噬自身。果不其然的，文渊停手的那一刻立即吐出一口鲜血。
他身体应当是受过伤的，这么一口血吐出来立马就能从脸色上看出来。荀知一惊之下也赶紧收了手，尽管两人方才还是敌对的关系，但身为实力相当的两个人，还是会在意对方的情况。却没想到文渊根本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转身飞身从墙头上离开，然后，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李锦鸾和司棋抱着碧山灵宠从院门外走进来。
看到她漫不经心走进来的身影，荀知彷如福灵心至那般，一瞬间就明白了文渊的做法。
他知道她回来了，但他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按她的习惯，想必不大会欢喜文渊跟别人随意起什么冲突，所以宁愿喷薄的内力反噬自己，也要赶在她回来之前离开这里，不让她发现，不让她担心。
可是自己呢，荀知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沉浸在对决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也或许是李锦鸾给他的影响力太大，以至于连他这么个不食五谷不动六欲的人，也在这次对决中有了赢的渴望。总之在李锦鸾回到院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分出一份心思在那里，是洞察力不够吗？还是他根本没有文渊那样的用心呢？
“荀知，看见王爷了吗？”
这是她见到自己问的第一句话，荀知很想笑的，可是更多的，他感到了悲伤。
奇怪，和尚也会悲伤吗。
“尚未，许是在安排其他事。”
一问一答之间，似乎有什么感情在流淌。
看得清的，是李锦鸾对文渊的那份爱意，看不清的，是荀知对李锦鸾的那份煎熬。
他终于明白了，他和她之间，隔得不只是身份，还有很多很多。
李锦鸾捧着小瓷盅站在门前，盅里的浓汤都快喝尽了文渊才回来，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院门的那一刻，好像太阳又升起来了似得，李锦鸾的周身都明亮了许多。
“怎么换了件衣裳？”
李锦鸾一边搀上他的胳膊一边问道，顺手把捧了好久的瓷盅递给身边身边候着的司棋。
“下午的时候不小心泼了茶才换的”文渊随意答着，眼神不经意往荀知这边看了一眼。荀知明白，哪是泼了茶，分明是同他打斗时被内力反噬吐了一身血。
“还真是不小心……”李锦鸾不疑有他，两人一道进了房。
身后夜色渐浓，荀知抬头看看漆黑的天空，可算是动了步子。
回吧。
夜里点上灯才用饭，几人一道坐着吃的，除出外从简，也不讲究过多的礼仪，司棋本也就是李锦鸾最器重的帮手，说不上主不主仆不仆的。只是刚用罢饭沈文清就接到一封传书，信鸽停下来的样子特别惊慌。
“怎么样？”
众人都比较关心，漆封是火漆，大家都认得出是西北前线传来的军报。李锦鸾尤其紧张，她知道文渊能到这里来完全是撇下了军队的事情，这时候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那便是众人不大愿意看到的了。毕竟对面营帐坐着的是文轩，这人的想法谁也揣测不了，连通敌叛国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谁知道他还会发什么疯？
幸而沈文清虽手脚慢了点吊了大家一会儿心思，到底运气还不算差，军报是谢焰之亲自写的，感谢沈文清在危急关头给他提供了这么好的御敌之法。
这说的是李锦鸾那晚画出来的改良版“投石器”图纸，距今也不过两天功夫，小谢将军竟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找人做了出来，还运用到了实践中，在不熟悉器械，并且对方还有强力弩车的情况下打了胜仗，这一点很是叫人敬佩。
只不过司棋有点不大高兴，噘着嘴小声说了句：
“分明是我们小姐的主意，怎么成沈二爷的功劳了？”
司棋性格使然，甚少说什么话，这么一句抱怨说出来听的众人都有些发愣，接着李锦鸾就感觉到有股暖流缓缓流向心房，对着周遭看了一眼，实打实满心的欢喜。她何德何能啊，得这些人如此相待，不光如此，还有远在京都的慕娴、剑屏、小五、沈凌、大哥他们，哪个不是值得深交一生的知己？
她伸手捏捏司棋垂在一边的手，笑着示意她没事。
正要开口解释时文渊先说话了：
“这倒不用担心”他端起一杯茶放到唇边“谢焰之用他那杆枪都能想到，这主意不会是沈文清出的”
很好很强势。
老子为什么要想不开和你这种人做兄弟！沈文清忍了很久才忍住心里那股想要把文渊扔出去的冲动。
谢焰之信里的消息给了人很大信心，漱玉川那里本就是个极重要的兵家之地，谢焰之这时候顺利把他们堵在外面，不仅给文渊这边争取了极大的时间去做下一步部署，并且还有可能大打乱对方的节奏。
临近隆冬，两军粮草的屯集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西北军倒还好，背靠槟城，并且西北城里本身就有存余，可乌蒙军就不好估量了，预计不错的话，他们存粮应该不是很多，而深冬之后大雪封路，即便他们想从周边城市搜取资源也是很难的事情。
所以漱玉川的成功御敌，尽管有着很好的影响，但还是给人提了一个醒，万一把对方逼急了，会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举动也未可知。
不过眼下毕竟还是好消息占了大头，众人且可放一段时间的心。文渊是这么劝说李锦鸾的，可她向来思虑过多，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几人在灯下商议了不少时间，当然也就是沈文清文渊李锦鸾三人，司棋旁听，等把军报上说的消息消化完之后，四人就准备散场了。文渊来这两天对李锦鸾的作息管的很是严苛，不仅仅是因为她怀了身子，也因为是他向来对她都那么紧张。
沈文清见不得文渊这个闷骚这么大尺度的虐狗，打着呵欠就想回房休息，临走前手欠，想带着元宝暖被窝，却被那狐狸挠了一爪子，顿时清醒了大半。正要义正言辞、言辞激烈、激烈控诉的时候，关的紧实的窗子忽然响起一阵拍打，扑棱棱的声音把大家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该不会是又是老谢吧”沈文清一边开窗户取竹管一边道：
“这回难道是催王爷回去的？这家伙肯定想不到，王爷走这一趟带回去两个宝贝”
他向来话痨，众人也就不大理他，只等着看他看见信件后的反应。
信件沈文清第一个接手，众人只能通过判断他的表情来判断这信件说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一次，李锦鸾在看了沈文清的表情后心里猛地一沉。
看来是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