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抬起手，刘莲溪的指尖，不经意的，滑过桌案上的瑶琴，琴弦如丝，长长的琴韵，如溪水悠悠流淌，未成曲调，先有情。
手指轻微一抖，调子已然乱了……
日里的积雪，尚未消融，映着惨淡的月光，白皑皑一片；夜来的朔风，又把这满地的残雪吹冻了，踏上去，只是簌簌地作响。
“张德全，往那条路上去！”李从珂坐在龙辇上，伸手指向前方，神色恹恹。
太监张公公满脸困惑，小心谨慎地回道：“陛下，那条路去含冰殿，可是绕远。”
“无妨，朕想欣赏一下，夜里的雪景。”李从珂扶了扶额，屈指轻揉眉心。
他正在心烦意乱，又何来赏景的心思，他只是……不想太快，去到含冰殿，仅此而已。
张公公愣怔了一会儿，诺诺应道：“是！”
拂尘一甩，龙辇便转了，行进的方向。
路，再漫长，终归还是有，它的尽头。
此时的含冰殿，犹似与白昼一般，张灯结彩，欢乐纷呈，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宫女与内侍监们，整齐分立在，大殿门外，喜滋滋地恭候着，皇上的到来。
李从珂双手背负在身后，环顾四周，深深叹了一口气，步履踯躅，犹豫不前。
皇后石傲冰迎了上去，笑靥灿若锦霞，一袭紫色繁花凤凰袍，逶迤曳地粉色烟软纱，云髻雾鬓之中，簪着一朵，大红牡丹花。
广袖飘飘，难掩英姿国色；薄施粉黛，却已艳冠群妍。
“臣妾，恭迎陛下！”她婉婉有礼，颌首屈膝下去。
李从珂连忙俯下身，伸出手挡住，傲冰的跪势，将她扶了起来，眉眼平和，语意清淡，而又坚决，“你既已允诺，皇贵妃无须多礼，我与你之间，亦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宫规俗礼。”
“陛下……”傲冰轻吟，举头仰望着他，水眸中，秋波荡漾。
“傲冰，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吧。以‘你我’相称，没有陛下与臣妾，更显得亲切、平易。”李从珂的语气，温软如四月春阳煦煦。
傲冰的眼中，掠过一闪，奇异明耀的光芒，心下一阵，狂喜雀跃，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李从珂的双手，贪恋他，手中的温度。
李从珂的面颊，倏忽一热，慌忙讪讪地抽回手，转头躲开了，傲冰热烈如火的注视。
他的心底，其实并无，其它念想。
傲冰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与黯淡，眉宇间，蕴隐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失意。
稍顷，她又微不可见的，掩饰了过去，若无其事的，温婉笑道：“从珂，我知道你今夜，必然会来含冰殿，特意为你，备下了一桌晚膳！”
一如她往日的，自信与潇洒，率真不矫情，李从珂不禁，哑然失笑：“如此甚好，这会儿功夫，我也觉得，腹中饥饿了。”
走入含冰殿内，桌案上早已满摆，海馐山珍，簋盛奇品，一盏和田白玉莲瓣酒壶，搁在缠丝玛瑙盘中温着酒，沉静地蕴酿着，甘甜醉人的馥香。
丰盛的晚膳，一如皇后细致的妆容，皆是如此，精心备至。
石傲冰，她确是在，苦苦等待着，李从珂的到来。
“傲冰，又辛苦你，煞费一番心思。”李从珂的心中，增添了更多的愧疚，脸上挂着，歉歉的笑意，缓缓入座。
满目的美味佳肴，实在是令他，不知应从何入筷了。
“我不辛苦！朝廷政务繁多，你日理万机，膳食自是要，仔细筹备。”傲冰依着李从珂的身侧落座，只是抿唇浅笑，若有所思，并不急着，为他举箸布菜。
思量了一会儿，她一手撩拨开衣袖，另一手执起，白玉酒壶，斟出了满满的，两杯美酒。
杯泛流霞，尽盛着琼浆玉液，傲冰举起，其中一杯酒，递送到李从珂的面前。
只见她一双深瞳，闪动着璀璨珍宝似的光华，含情脉脉，凝睇着李从珂，眼波逐流，软语温存：“从珂，今日，我已成为你的皇后。今夜，我们是否可以……共饮一杯，合卺酒？”
闻听此话，李从珂的身子，蓦然一震，笑容瞬时，僵在了唇边，目光变得凝滞，而又深沉，仿若远方的海洋，深不可测。
“从珂，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洞房花烛夜之时，并不曾，饮过合卺酒。”
石傲冰的脸上，流露出如梦似幻的光彩，洋溢着自信与期许，澄澈晶莹的杏目，宛似两颗夏夜天空中，闪闪发亮的明星。
她，在满心期待，一个答案。
合卺合卺，手臂交错，同饮一卺，从此夫妻，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傲冰说过，当两个人，真正两情相悦之时，她便会与李从珂，共饮合卺酒。
李从珂只觉得，傲冰此时此刻的目光，异常专注凝神，透出一股，犀利逼人的气势，在窥视他的，心底深处，令他无法逃脱，无法遁形。
李从珂的呼吸，变得急促又无序，锐眸中，闪动出欲语还休的心思。
含冰殿内，如入无人境地，仿佛唯有他，与傲冰两个人，在四目相望，静默相对。
面前的李从珂，竟是如此，无动于衷，决绝抗拒！
“从珂，你……不愿意？”石傲冰神采奕奕的眼神，黯淡下去，眸中渐渐升起，丝丝难言的哀怨。
那一杯酒，她依旧紧紧，握在手里，悬在半空中，满满的酒液，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傲冰，我……”李从珂只觉得喉间，干涩难耐，艰难的，咽动了一下。
“皇后娘娘，参汤已经好了。”一道莺啼宛转的声音，划破了他们两个人之间，尴尬僵滞的气氛。
含冰殿掌事宫女幻玉，轻轻巧巧的，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盏，白底青瓷汤盅，正蒸腾着，袅袅的热气。
“盛上来吧。”
傲冰低沉着声音吩咐，头也不回，琥珀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凝视着李从珂，眸光敏锐凌厉，仿佛誓要望穿，看透他的心思。
参汤……
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似让人，从头到双足，泼了一盆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