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皇宫中的,严苛酷刑,任何一种,就能够,将石傲冰,折磨得,生不如死。
“傲冰,由始至今,你可曾,有过后悔?”李从珂垂首,神色迷蒙,而幽暗。
傲冰转首回眸,灿耀阳光下,那一袭,最为熟悉,不过的,明黄色,龙袍身影,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是那样,魁伟英挺,撼人心魄。
“我石傲冰,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无尽的温软,与痛楚,密密匝匝,刺入心扉,傲冰举起,手中的酒杯,怅然望向前方,神容清淡,宛若四合的暮光,“我只是遗憾,不曾与你,饮下合卺酒。”
李从珂的身躯,陡然一震,痛苦的,闭上了双眸。
石傲冰低眸,看了一眼,杯中酒的艳色,横一横心,含着愉悦,而满足的笑意,毫不犹豫的,仰脖一气饮尽。
细如缕的酒液,滑过咽喉,如似毒蛇,一般的灵活。
傲冰的唇角,扬起轻缓的弧度,容色沉静,如一泊清水。
皇上的赐酒,并非新婚,交杯合卺,所以此时,只能她一人,独自饮下,这杯酒。
素手垂落,石傲冰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停驻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仿佛一枝,洁白的,枯萎的,细薄寒梅。
冰凉的酒液,已经饮入,她的口,我的喉,最后直抵肺腑,侵入五内。
但在这一刻,傲冰却是,满足到了极点,此生,她已了无怨念。
那一盏,和田白玉,莲瓣酒杯,倏然滑落,落在地面上,相触的瞬间,有丁玲,刺耳的声响。如似一把,极锋利的刀,迅疾在,李从珂的心头,狠狠划过,他眼中的,悲凉之意,更为深重。
“不!不!”目睹傲冰,饮下皇上的赐酒,石敬瑭歇斯,底里的,绝望狂叫,目眦欲裂。
一众文武大臣,神情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从珂,我累了。”
沉寂须臾之后,石傲冰朝李从珂,伸出一只手,语意清淡平静:“我可以……在你的怀里,靠一靠吗?”
李从珂的眉心,微微一颤,缓缓回转头。
四目相触,迎上他的,是傲冰,轻引的微笑。
那笑意,如雪后,初霁的,一缕璀璨日色,澄澈分明。
李从珂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走近石傲冰。
这是眼前女子,生前最后的遗愿,亦是李从珂,最后能够,给予的温暖。
他,不想拒绝。
李从珂牵过,傲冰已然,冰凉的手,放下九五,至尊的,天子威仪,俯下身子,坐在了,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石傲冰倚入,李从珂的怀中,螓首靠在,他的胸膛,整颗心,安静下来。
终于,她石傲冰,终于可以,依靠在,自己夫君的,怀里了。
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这个让她,深深倾慕,爱恋这般,长久的男人,命中注定,是与她,无缘的。
聆听着,李从珂有力的心跳,遥望着,远方的天际,石傲冰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缥缈,迷幻的,梦境里。
就好似,时空倏然逆转,她又回到了,驰骋疆场的,少年时光,与李从珂,初会于,幽州的,边关军营。
“从珂,我想……回到,边关去。”傲冰长睫半掩,低声呢喃絮语。
李从珂垂下眼眸,看向她,“你还想……回去幽州?”
“当然想。”傲冰浅笑轻叹,“寂寥深宫,不是我的家,南征北战的‘妇好’,想要叶落归根。”
她一生,只想效仿,王后妇好,保家卫国,为社稷,开疆拓土。
曾几何时,长夜漫漫,她数度,在梦中,回到幽州边关,仿佛还在昔年,一切未曾改变。
只可惜,她梦醒,犹然身在深宫,望穿天涯路,亦回不去了,此生业已,再无机会,征战沙场,为大唐效力。
李从珂颔首,深有愧歉之色,紧紧握住,傲冰的手,轻轻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会实现,你的心愿。”
傲冰的,玉手肌肤上,透出一层,一层的凉意,那凉意,仿佛是从,骨髓中,渗透而出。
李从珂不禁,在心底,凄然唏嘘:或许,回到最初,他与傲冰,都会后悔,当日自己,所做的抉择。也许,换一条路走,他们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困顿其中。
“谢谢你,从珂。”
石傲冰苍白的脸颊,绽出一缕,雾样的笑意,声音沉重,而又温情,一双琥珀色深眸,渐渐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意,“替我告诉刘文儒,让他好自珍重,我已无力……保全他……和孩子……”
话音未落,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的,傲冰眸中,温润的琥珀色,渐渐黯沉下去,继而缓缓,阖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
美丽的螓首,从李从珂的,胸前滑落,慢慢坠至,他的臂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停泊在,他的怀中,再无一缕气息。
大唐的,一代皇后,至此香消玉损。
但那悬挂在,石傲冰孤绝,凄美脸颊上的,晶莹泪珠,却依然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是对人世的,控诉、心灰意冷?是对人情的,怨恨、流连不舍?还是对,人生的,怀念、失望?
瓷白杯底,残留的酒液,流淌出来,晕染上,傲冰的,白衣裙裾。
那一抹绯红,以热烈,缠绵的姿态,怒放开去,在这一片,雪白之中,显得分外醒目。
李从珂闭上星眸,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落下两行清泪。
他终于明白,为何今日,石傲冰长发垂肩,白衣素裹而来。
原来,傲冰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颊,愈加照得,她的面孔,犹如寒梅,一般洁白,而单薄。
静默半晌,李从珂咬了咬牙,冷冷道:“皇后……薨逝了。”
一众文武大臣,呆若木鸡似的,无动于衷。
李从珂抬起头,百步之外,明晃晃的,四下皆是,盔甲刀剑的寒光,刺得他的双目,生生发疼。
“皇后,薨逝了!”李从珂又,大吼一声,宣泄他心中,无尽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