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三人将段氏兄妹的遗体带回永安城,亲手将他们埋葬在城外一条小溪边的一棵梅花树下。
段以竹生前并未留下什么遗言,但霍君城他们大概能明白段以竹的想法,他们在树下立上了一块无字石碑,什么墓志铭都没有写,却胜过千言万语。
当生前的一切都化作虚无,后世的评判也无需挂心,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们不需要谁在清明时节前来点上一炷香,因为这世界上怕是再也没有了记挂他们的人了。
沉睡于地下,安静的长眠于此,甚好。
那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绝佳,最重要的是,墓碑屹立的方向远远能瞧见城中安宅高高的凉亭。
许多年前,年少的安君柔坐在那个凉亭之中抚琴,衣袖飘飘,风姿绰绰。那时的安君柔在琴馆初认识了一个少年,他眉如远山,眼中似乎总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似的。他爱穿藕荷色的衣服,擅长音律和舞蹈,常与她对月而舞,对酒而歌。
可现在,她死了,而那个少年也早已化作了一抛黄土,他们并肩经历过的一切也终将被人遗忘。
霍君城问婼媱:“小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现在的安君柔不是真正的安君柔的?”
婼媱静静看着隐藏在一片雾霭之中的远山,缓缓说:“来永安城的时候,我和安君柔共乘一车,她的糕点盒子里有四五种糕点,她唯一没吃的就是绿豆糕,只掰了半块给小梅,足以证明她并不欢喜绿豆。可是那天夜里,我在回廊里遇到小梅,她去给安君柔熬绿豆汤。一个刚刚死了相公悲伤过度的女人,竟然寒冬腊月的要喝绿豆汤,这不是很奇怪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屋中辗转难眠,就干脆爬起来看书。恰在从书斋拖回来的那一堆书里看到了这一本。”
《异兽志》中岁对悲伤兽的讲解不过寥寥数语,但“悲伤兽性温和,喜阴冷。爱吃花菜和绿豆,惧苦瓜”的语句已经引起了婼媱的注意。
那天夜里,安君柔除了要喝绿豆汤之外,还打碎了一个装着她平日最爱吃的苦瓜干的碟子,这些细节足以引起婼媱的注意。
当然,这还要得益于她刚好看到了那本书,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羁绊,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
林知府死了,朝廷还会委派其他官员过来。不知道继任的这一位是不是和林知府一样,自私而毫无人性可言。
婼媱他们离开永安城那天正好下了雪,白雪趁得红梅愈发娇艳,城里宽宽窄窄的巷子里满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房屋和树木银装素裹,倒显得有几分苍凉之色。
但愿这场大雪能将这里所有肮脏不堪的东西全部洗去,还一片干干净净的大地。
婼媱他们行了十几日的路,终于到达了念城。
念城靠着凉江,凉江自西向东奔腾入海,是流离国和霁月国的分界线,更是一道天堑。
霍君城望了眼高高城门匾额上巨大的龙飞凤舞的“念城”两个大字,解释道:“从前这里因为盛产鱼叫做鱼城,二十年前被国君更名为念城,这块匾额也是陛下亲手题写的。”
这是流离最靠近霁月的城池,流离国君刘梓宁初继位时两国交战频繁,很多百姓和亲人因为战事分隔两国,相隔凉江,只能相望。
所以,这个“念”的确算是说进老百姓心里了。
无法相见,只能想念。
所谓王不见王,两国皆想一统九州,奈何势均力敌,谁都看对方不爽,可是谁都没办法除掉对方,于是只能僵持着,偶尔你打我一座城,我抢你两座城。
你争我抢,遭殃的还是两国边陲的老百姓。
后来,流离国君与霁月王都疲于战事,流离国将公主送往霁月和亲,签订了休战条约,贸易往来很频繁,和平共处。
来念城的一路上婼媱都显得很沉默,任由梁三怎么逗弄她她也有些闷闷不乐的。或许是段氏兄妹的事情给她造成的刺激太大,让她一时之间还没办法缓过劲来。
他们三人刚在念城落下脚来就收到了陈衍之的飞鸽传书,陈衍之在信里说已经找到了飞鸢,李嫂也与豆豆重逢,已经在前来念城同他们会合的路上了。
看到信后,婼媱阴沉了一路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许笑容。
念城比江而建,城中百姓大以水产生意谋生,这家临江而建酒楼里最出名的便是用各种产至凉江的鱼烹饪而成的佳肴。
入住客栈后,婼媱洗掉了一身的风尘仆仆,换好衣服,清清爽爽的下楼同霍君城和梁三会合。
梁三那匹夫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只留霍君城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的风景,神情那叫一个专注。
念城比江而建,城中百姓大以水产生意谋生,这家临江而建酒楼里最出名的便是用各种产至凉江的鱼烹饪而成的佳肴。
霍君城已经点好了酒菜,等婼媱下来,便招呼小二上菜。
两人正用膳时,邻桌的一个汉子突然站起身喊道:“哟,先生,你可算来了,这回可把大家伙儿给等急啦!”
立刻就有人接话:“是啊,先生,快来,快来!给你备了上等好酒,先过来喝两口。”
婼媱循着他们的目光回头看去,一个四五十岁打扮儒雅的男人从外头走进来,一进门就有人与他热络的打招呼,看上去很受欢迎的样子。
“昨天才刚从霁月回来,被家里内位折腾了一宿,这不,一醒就来了。”
一听这话,婼媱差点一口粥喷出来,看来万万不能凭外表判人,打扮倒是儒雅的书生模样,说起话来竟然也这么的……生活化……
“好生吃饭,看你这一路都消瘦了不少。等你四哥来了,看你这番模样该心疼了。”
霍君城敲了敲婼媱的碗,话语虽然严厉,语气却极度温柔。
婼媱回过头来笑了笑,边吃菜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先生这次去霁月可有听说什么新鲜事儿?”有人问。
“能有什么新鲜事,总不是些男欢女爱的事,我看啊,那霁月女子就是没咱流离姑娘好,扭扭捏捏的,看不出她是欢喜你啊,还是拒绝你,忒不爽快了。不像咱流离的姑娘,若是对你有意思,直接送上门来,比咱们大老爷们还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