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畜生!”
岳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她赤红着双眼,拔下头上的发钗朝宋君城的脖子猛刺了过去。
宋君城虽然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耳朵却异常灵敏,他自然听到岳小姐飞扑过来的声音,也晓得岳小姐想要做什么,可他却连躲闪都没有,嘴角洋溢起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岳小姐握紧了手里发钗,紧抿着唇,猛刺过去。
可最终,她眼中划过一丝不忍,角度一偏,刺中了宋君城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感只让宋君城只是皱了皱眉,他伸手将尖利的发钗从自己的血肉里拔出来,随意的扔到一旁,脸上满是戏谑神色。
“我就知道,你不会伤我性命。你虽然是他的女儿,却远远没有他那么狠心。”
岳小姐泪如雨下,肩膀抖动着,悲伤到不能自持。
宋君城一把推开岳小姐,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桌边,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水。
“杀了我,你下半辈子都会活在自责与后悔当中,成日以泪洗面不能自拔。不杀我,你当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和双亲交待?怎么选择,你都会痛苦一辈子。”
他笑了笑,继续将最后一根刺刺入岳小姐的心中。
“当然,你可以选择自我了断,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下辈子是变成人还是变成一棵树,谁也不知道。但你必须记得,杀掉的不仅你自己,还有你腹中的胎儿。你忍心看这个未成形的孩子胎死腹中吗?这么残忍,你又同我有何区别?”
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她被动的,无知的,一步一步走入宋君城的圈套之中,偏偏还甘之如饴,高兴得很。
岳小姐瘫软在地,浑身剧烈的发着抖。
这一刻,她觉得很冷,彻骨的绝望让她感到无助极了。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她什么都不能做,无论她怎么选择都是错的。她注定独自品尝这份苦楚。
宋君城喝光杯中的凉茶,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是岳小姐看他这两天火气旺,特地为他煮的菊花甘草茶。
味道很好,甘草微甜,宋君城喝入口中却仿佛在喝穿肠的毒药。
宋君城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捂着受伤的肩膀,步伐凌乱的走出了屋子,只留给岳小姐一个孤傲而决绝的背影。
岳小姐知道,这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宋君城。
她好想问一句“宋君城你可真心爱过我?”,可问了又如何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这辈子她不该遇见他,更不该爱上她,可事到如今,时间难倒回,一切都只是徒然。
婼媱收了法,铜镜中的画面消失于一片迷雾之中,又呈现出婼媱的脸。
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咬着唇,心中一片冰凉。
她们做神仙的见惯了沧海桑田,生老病死,情绪大多不会外露,流泪更是少之又少,可偏偏,她却因为宋君城和岳小姐落了泪。
岳小姐不知道的是,宋君城也爱上了她,可是在仇恨与爱情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岳小姐受到伤害的同时,宋君城的心中恐怕也难熬得很,他在经历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终于选择背弃爱情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彻底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即便宋君城还活着,恐怕也成了沉溺在痛苦之中的行尸走肉。
这大概就是宋君城人生里的第二个不得不历的劫数吧。
婼媱一心想为他化解此劫,让他少些苦痛,平顺的度过此生,最终却还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功亏一篑,
宋君城一生中的三个劫难他已然历经了两个,至于第三个,那个婼媱费尽心力也无法推算出来的劫数,她必须要去帮他渡过去,让他平安回归仙界。
婼媱来到宋君城在长安摆摊时所住的那间破败小屋,穿门而入,被满屋的灰尘和蜘蛛网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想来自打宋君城和岳小姐私奔后,这间屋子已经好些年没人住了。
婼媱在一片狼藉中找来宋君城曾用过的一把木梳子,开始施法,寻找宋君城的行踪。
一炷香的功夫后,婼媱果决的踏上云头,往扬州城的方向踏云而去。路上偶遇了正当值的昴日星君,见到她还恭敬的行了个礼。
“神君可是从幽冥地府回来?听闻神君近来和幽冥地府的屹言神君走的颇近,莫不是……”
看昴日星君没有了平日庄严肃穆的模样,满脸八卦的瞧着自己,婼媱只是讪讪笑了两声,扔下一句“本神君同他不甚相熟”之后便逃之夭夭。
正逢阳春三月,哪怕过了几十载,扬州城内依然是那副春意盎然的形容。
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转着风车的小姑子从她婼媱身边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宋君城现在住在城北一间小四合院里,如今已四十有三,离开岳小姐之后,他走过了这个国家的山川河流,最终回到了家乡扬州定居。
天暖气清,惠风和畅,小院子里杨柳飘絮,莹白如雪。
婼媱伫立在宋君城门外,迟迟不敢上前扣门。
她恍然想起初遇宋君城那年,那少年浑身脏污不堪,被岳府一群人追杀,与她撞了个满怀。
那时的他,眼睛里布满了浓的化不开的仇恨,后来,他失去了双眼,却始终没法化解心中的仇怨。
婼媱想,如果当年她认出了他,救他于水火之中,教会他放下与释然,是否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形成了呢?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并不会倒回。
婼媱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扣门。
过了很久屋内才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个清俊少年,一身青衫,双眼漆黑如墨。
“小姑子你找哪位?”少年的声音里还带了些为变声的软糯,语气却有些冲。
婼媱没料到开门的是个小少年,愣了一下道:“请问宋君城在吗?”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扯了扯嘴角道:“小姑子怕是找错门了,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少年正要关门,婼媱却一手横了过去,她一把推开青衫少年走进屋,只见一个头发苍白的老者横躺在床上,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婼媱走近些看方才认出,床上之人竟然是宋君城。
不过四十多岁,他竟然就已经头发全白了。
青衫少年慌乱的去拿墙角的铁锹,朝准婼媱的头就要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