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深深看了男修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将身上的疗伤之物取了一般,分给了这个男修。
她大致清楚这个男修的伤势如何,这样重的伤势,就算是有顶级的疗伤药,也很难在三年五载间痊愈。元婴期修士本就很难受伤,而受了伤之后,这恢复期也远比寻常修士要漫长。
更不必说,她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那些伤药的作用,多半就是大量提供灵力,使这个男修能自行运转功法,自己给自己疗伤。
男修笑盈盈收下了江蓠的丹药,自去寻了个地方,运转功法疗伤,临去前,提醒江蓠:“别乱跑,安心留在原地,这地方诡异得很,难得能寻到一处安全之所。”
江蓠皱了皱眉:“所以,你也没把握生离此地?”
男修道:“本君的确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总要比你一个筑基期修士办法多吧?”
江蓠摇了摇头,没理会他,自顾自静坐调息。尽管没有办法将五行乱域中的灵力收归己用,也就没有办法吸纳灵力来修炼,但修炼神识功法却是没有什么大碍。
时光无声无息流逝,五行乱域中乱象纷呈,男修自行疗伤,如同闭关静坐一般,整整三个月间不曾发出任何动静。
在这期间,江蓠始终在修炼神识功法,已经将神识功法修炼到了筑基期修士所能达到的极点,再也不得寸进。
这时候,再修炼神识功法已经没有什么用处。江蓠遂将旧日琢磨空间规则的方法拿了出来,尝试着观察此地空间结构。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这时候,她惊喜地从五行乱域的空间中,找到了自己寻觅了许久的那种存在。
此地的空间结构与外面迥然不同,虽然也有最基础的空间界点和界线,但那些界点和界线排布的方式非常奇怪,种种不可思议的,让人瞠目的构型,在这里比比皆是。
按照常理来说,此间种种不应该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可摆在眼前的事实,也分毫不容否认。江蓠请清楚楚地知道,这不是一个幻境,也不是一场白日梦。
至于原因,寻找起来倒是一点儿都不困难。
她很快发现,这里的所有界点和界线,似乎都浸在一种无形的液体之中。
就像是落进了海水中的细沙,所有空间界点在海水的浪涛和涨落间起起伏伏,随着水流而流淌。
在这里,空间界点不再是依托着虚空,以自有的规则运行,而是整个的融进了另一种力量,另一种规则之中,自有的规则和属性都被淡化,被动地被另外一种力量所包容和左右。
这就是那左右着空间的规则,掌控着空间的力量。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连自身所处的困境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如同如初宝山的幼童,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对这种全新规则的探索之中。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规则,怎样的一种力量,但她清楚,该如何去研究,去掌握这种力量。
无形之力不可见,却可以通过空间界点和界线的变换,反推出无形力场的每一点变化,进而归纳出这种无形规则的属性和运行规律。
再之后,就可以追寻着这股无形力量的变化规律,大胆将之引进身体之中,如同修炼神识,或者是修炼灵力一样,以之淬炼躯体,增益修为。
这是一条足够瑰丽,似乎看不到起点的征程。
但一旦走入了其中,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所有心神,从此淡忘了身边的一切,所有的心神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条似乎没有休止的道路上。
江蓠觉得,她已经化作了这规则之海里的一尾鱼,在浩瀚无边的海水里漫游,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胜景,而最吸引人的景色,永远都在前方,叫她舍不得离开,终究也忘记了离开。
此时方觉,空间规则,也不过是天道中的小道之一。
这世间,原来还有一种力量,可以一念起而予之生,一念灭而予之死,一心动而天翻地覆,一心灭而沧海桑田。
五行乱域里的时间无声无息流逝着。
和江蓠一起落进乱域中的男修在休眠般调息了一年后,身上的伤势痊愈了一大半,自清修调息状态中退出来,险些被眼前的情况惊掉了眼珠子。
黑沉沉的星月苍穹之下,那女修身披着一层浅浅银光,被银光笼罩的身子,已经呈似真似幻的半透明状态。
看不到尽头的五行乱域之中,她神色端严,气息缥缈,周身笼着一层渺渺如仙灵,凛凛如神明的气息,便是他这个元婴期修士,也有种想要伏地而拜,顶礼膜拜的冲动。
她的身边,不时浮现出幻化出诸多幻象:
有时候是起起伏伏的山峦,那山峦在平地上蜿蜒成形,然后又被山风和雨水一点点夷平;
有时候是海,在地动山摇里诞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而后又在地动山摇间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有时候星辰,在天外陨石的激烈碰撞中诞生,从一开始的遍地荒芜,到后来的万物繁茂,再到后来的某一天,重新归于死寂和荒芜;
……
有种玄之又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玄奥气息,在那一幕幕幻影里流转。
男修那元婴期修为的心境,都忍不住为之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他甚至荒唐地想,自己大约是眼睁睁地见证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的诞生和死亡。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筑基期修士的修炼,怎么可能给他这种近乎荒诞的感觉?
他居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间修士,而是从天外天而来,满身大道气息的神祗。
不对,那真的是筑基期修士吗?
这时候,男修方才发现,此时的自己,完全感知不到对方的修为了。甚至也感知不到,对方的身上任何属于人的气息。他所见到的,仿佛就是规则之力的化身,人间天道的寄形。
他记得,长辈传下的玉简中曾经说过,顿悟时的修士,因感悟天道神韵,可以身披道光,心怀神息,使人望之如见神灵,如聆仙音。
他面前的这个女修,似乎陷进了一场比顿悟还要接近天道的境界之中。而且,这种境界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不是一瞬一刻,也不是一时一日,而是十年百年。
人间的修士,居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男修连嫉妒心都生不出来,怔怔然望着那女修,心神不受控制地被她身边的幻象所吸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居然也忘记了时光流逝,忘记了此身何所在,今夕是何夕。
人间百年,如白驹过隙,不过倏忽间。
五行乱域中,沉浸在不可言说境界里的男修突然回过神来,被一股沛然之力扔出了五行乱域,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一只雪狮子。
与此同时,大荒修真界中,突然有奇景现世。
浩渺沧海之北,突然有五彩仙云蒸腾而起,便是在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仙云仍旧如绮丽晚霞,终日遥遥铺展在天边,只需一抬头,就能看个清楚明白。
男修一离开五行乱域,就落到了一艘巨大的楼船上。
他还没弄清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面前突然间多了一个男修,一个大约是元婴期巅峰,似乎随时都能迎来飞升天劫的男子……凤梓暄。
男子长身而立,面上神色淡淡,笃定中带着些许清冷,问道:“她在里面,可是如此?”
“她?”男修顾不上惊讶,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五行乱域中停留了百余年,他还以为,自己只在那里停留了三年时间呢!
其实,后来的百多年,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入定时的一个瞬间。
等醒来后,一身伤势已经痊愈,修为也长进了许多,也莫名其妙离开了五行乱域,但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修为长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和男修一起被扔出来的雪狮子甩了甩尾巴,精神恹恹地走到旧主人凤梓暄身边。五行乱域中的事情,身在灵兽袋里的它,知晓得反而比那男修多得多。
它晃了晃尾巴,状似安慰一般问:“主人,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人寸步不动,丁点儿手段也不需用,就能成为五行乱域那种鬼地方的主宰呢?”
凤梓暄淡淡瞧了雪狮子一眼,不答反问:“江蓠送你出来的?她还说了什么?”
雪狮子点了点头,小心瞄了自家看不出喜怒的旧主一眼:“是她送我出来的,呃,小丫头似乎得了天大的机缘。主人,她应该不是故意不来见你的,是不是?”
凤梓暄淡淡问:“她便是想走,也会儿也走不开。我猜,时至今日,她也只能暂时掌控住五行乱域,送你们两个出来。林来之前,她还说了什么?”
雪狮子立着的尾巴耷拉下来了,恹恹道:“就四个字,来日方长!哦,主人,那五行乱域,究竟是什么地方?”
凤梓暄淡淡看着五彩仙云铺叠的地方,眼底终于染上了些笑意,说道:“五行乱域,当是一处神墟。你们两个能活着离开神墟,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雪狮子讨好地咧了咧嘴,问:“神墟?那是什么地方?”
凤梓暄道:“据说是先神陨落和诞生的地方,误入神墟的修士,若是不能顺利继承神墟,就只能变成神墟之中的一缕神息。”淡淡笑了笑,又道:“你们两个显然是没有继承神墟的资质,能活着离开,委实幸运!”
雪狮子又摇了摇尾巴,情绪也高昂了些,忽然又问:“主人,那丫头若是完全继承了神墟,再出来的时候,岂不是不会直接去仙界,而是直接出现在……”
仙界的上界,就是神界。它忽然想到,江蓠这算不算是弃了自家主人?
凤梓暄倒是没有多少失落之色,淡淡道:“如你方才所言,来日方长!”
有长风从海上吹过,荡起细浪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