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一发现班上的同学写作文总爱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她没见过箭和梭子,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她只知道时间确实是溜走了。从田间的狗尾巴草里,从山坡上浅紫色带粉的豌豆花里,从鸭子浮水的池塘里冬天的时候拿着两张满分的试卷回家,那时离过年就不远了,又长大一岁了。
朵一九岁的时候,她扎两个长长的辫子,她的脸像一个圆圆的苹果,她的眼睛像北极星那样明亮,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两个小酒窝像盛开的花朵。
齐小玉十一岁的时候,她的头发终于接近正常的黑色了,她不再流鼻涕,她的衣服也变得干净了。除了和朵一一起玩,她还是没有多少朋友,她还是不爱说话。朵一就像她心中的一个小太阳,而她,只跟着小太阳走就是了。
那是一个夏天,朵一身上穿着时新的花裙子,手里拿了两只冰棍,蹦蹦跳跳地又去找齐小玉了。齐小玉蹲在门口的水泥台上洗衣服,大大的木盆里全部堆满了泡沫。
朵一在齐小玉跟前转了一圈,“小玉,我爸爸给我带回来的花裙子,好看吗?”
齐小玉点点头,那样的裙子真好看,可她从来就没有过。就像朵一有一个很有本事的爸爸,而她从记事起,就从来不知道自己爸爸在哪里。
“小玉,你快点洗,冰棍都要化了”,朵一眼睛一亮,“要不我喂你吧!”说着忙撕开包装纸,将冰棍放到齐小玉嘴里,齐小玉则继续搓洗一条手绢。
即使是多年后,齐小玉也不得不承认,那天的冰棍真的很好吃,味道远远超过她后来吃过的各种雪糕老酸奶哈根达斯。
朵一等齐小玉晾好衣服,二人手牵着手赶到池塘边上的时候,小伙伴们已经开玩儿了。
“朵一,你又去等她,又来这么晚。”
“就是,齐小玉你每次都要朵一等你,朵一下次我们玩儿的时候别找她了。”
面对着伙伴们的责怪,齐小玉早已习惯,她总是怯怯地低着头。每次朵一都会轻声在齐小玉耳边说“别管她们”,然后和齐小玉玩儿起来,其他小朋友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加入其中。毕竟,朵一是小太阳。
朵一她们经常玩儿的是一种叫“滑滑梯”的游戏,因为池塘是干涸的,她们把塘沿当做滑梯滑下去,然后又从池塘里往塘沿上冲。
朵一每次玩儿这种游戏的时候是不敢被妈妈知道的,因为妈妈说那游戏很危险,而且那样疯疯癫癫的不像是女孩子。可朵一每次总是忍不住玩儿,而且一次比一次玩儿得久。
朵一将裙子在小腿上打了一个结,便和小伙伴们手牵手,准备开始第一轮游戏了。
从高高的塘沿往下滑去,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飞了起来,大家都欢呼着,耳边是清凉的风,夹带着欢声笑语。
很快就到达了干涸的塘底。
然后小伙伴儿们又手牵着手,要往上面冲。说到牵手,小朋友们都想牵朵一的手,不过朵一的一只手永远是留给齐小玉的,另一只手则是小朋友们轮流牵。
记不起那是第几个来回了,小朋友们都开开心心地笑着,又一次从塘底往上冲的时候,不知是哪个小朋友一时冲得太快,导致别的小朋友都跟不上,很多小朋友的手都松开了。朵一的两只手也被松开了。然后朵一和几个小朋友往下掉,坚硬的塘沿一路磕着下巴,磕着膝盖,朵一疼得眼泪都掉下来。
其他小朋友比朵一幸运,她们滑到塘底后一下就爬起来了,还拍拍身上的灰。朵一没有爬起来,她的额头刚好磕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流了很多血。
朵一后来在卫生所里住了好几天,出院的时候额头上还包着纱布,她在妈妈怀里大哭,她说她再也不会玩儿那个了,她说她头好痛,下巴好痛,膝盖好痛。那一次,朵一的爸爸给朵一冲她最爱喝的奶粉也没能哄住朵一,她一直哭一直哭。
朵一的奶奶唉声叹气,求神拜佛,感谢老天爷没有把朵一夺了去。
从那后,朵一就被家人留在家里,她很少有机会能和小伙伴儿们去玩儿。齐小玉也没来找过朵一,没来找过她的小太阳。
几年后朵一才知道了齐小玉没去找过她的原因,是齐小玉的妈妈把她留在家里,不准她去,说怕朵一的家人会以为是齐小玉害朵一受伤的,会找她麻烦的。那时朵一听说这件事后,表现得很平静,因为她知道时间不会倒流,她和齐小玉的关系日益破裂,不会再回到童年最初那样。那时的朵一已经早就不是齐小玉的小太阳了。
生活总是不可预测,阴差阳错,而一些未曾预料过的事失踪会发生的,只不过是各种契机和意外把它们提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