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第三次病危的时候,容色终于进了宫。
这时候的明帝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冷若冰山的男子,此时的他躺在床上,那么虚弱,那么无助。看向容色的眼神充满了眷恋与不舍,可是容色对他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牵挂。
明帝一直在叫着容色的名字,云祁牵着母亲的手走到了床边,大概是件明帝太可怜,在坐在床沿上抓住了他的手道,“我在。”
“能否原谅我?”明帝虚弱的道,每说一个字与他来说都是挣扎。
容色低声叹道,“我不恨你,何来原谅只之说?三年前我们的感情就已经无法挽回了,你选择了冷漠待之,而我选择离开。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与其同床异梦,倒不如一刀两断,各自开始。三年了,我待你早已没有了怨。与我来说你只是想要得到皇位、权势的男子,而非我的丈夫。”
明帝缓缓的闭上了眼,干裂的唇蠕动着,声音一点一点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只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安排好你和祁儿的人生。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所做的却将你推入了绝境。”
容色并没有说话,她深深的明白自己并不像嘴上说着这么好听。如果不怨,怎么可能连一声原谅都不肯说?若是不恨,她怎能连一个快要死的人想听的话都吝啬的一个字也不愿说出口?
所有的一切,她与明帝都心知肚明。
容色明白自己自私、心胸狭隘,与这个躺在床上却一点一点在谋划着给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一个美好前程的男人相比,容色觉得自己是令人深深憎恶的,可是她却不悔。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让人同情,仗着自己时日无多,肆意的伤害着爱着他的女人,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若是为了她好,又怎忍心伤害她?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明帝紧紧的抓着容色的手,唇不断的颤抖着,“你永远都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这件事此生此世都不会变。”
容色闭着眼没有说话,当初她离开的时候,在自己的枕头下面藏着一张修书。她希望明帝发现,又不希望明帝发现,带着这种矛盾的情绪过了三年。而今她突然庆幸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不知道还有一份修书存在,自然也不会知道她与他的夫妻情分早已结束了。
“我将这锦绣山河与祁儿都交付给你,也算是我对你们母子有了一个交代。”
“父皇,您这是做什么?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答应过我要带着我和娘去郊外放风筝的,您不能这么舍弃我和娘。”云祁扑在床沿边上哭的涕泪直流,明帝的手无力的抬起,最终又重重的落下。他想为儿子擦去眼泪,但是却有心无力。
“傻孩子,你哭什么?不是早早的就答应父皇要做一代明君,给父皇好好守护这个江山吗?”
云祁不断的点头,连声道,“儿臣记得。”
听到了云祁的话,明帝笑了笑,嘴角带着满足,“父皇走后,你定要好好照顾你娘,听到了吗?”
云祁抽噎着点了点头,明帝似乎终于放下了心,只是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容色。容色无奈的叹了叹道,“虽身为神医,却救不了你,你会恨我么?”
“生死命中注定,你我都无能为力。”
容色鼻尖一酸,轻轻点了点头,“云隐,我爱过你,爱的愿意为你做所有的事情,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
“我知道。”
“当年你的冷漠就像一把利剑,将我伤的体无完肤。我曾无数次想挽回,但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我也知道。”
“最后缘尽,我远走他乡,对你曾怨过、恨过。”
明帝苦笑,却不答。
其实容色心里明白,明帝将小包子当做接班人,必定会有人担忧容色会扰乱朝纲,插手朝廷之事。念及此,必然会有人上奏要先除掉皇后,以绝后患。明帝不忍他日小包子失去父亲还要承受丧母之痛,更不愿容色年纪轻轻便失去性命,为了保全容色母子,才不得已这般。
道理谁都懂,可是那些伤害也确实存在了,容色无法选择原谅,即便那些伤害是打着爱的名义进行的。
容色握住了明帝的手,低声道,“我原谅你,我也会好好的活着,看着包子成为一代明君。”
或许是终于等到了想听的话,明帝缓缓的闭上了眼,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当天夜里,明帝病情恶化,太医进了一波又一拨,都束手无策。
云祁紧紧的拽着母亲的衣角,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
太医进进出出,有内侍来报,“娘娘,良妃、贵妃都来求见。”
容色皱着眉,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云祁咬了咬牙道,“让她们在外面候着,不准进来!”
内侍领命,缓缓的退了出去。
天明时分,明帝寝宫里传来了哭声。
“圣上驾崩——”内侍高而尖细的声音想起的时候,容色终于流出了泪水,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泪水究竟是后悔还是内疚。
她紧紧的拉着云祁的手,低声问,“娘没有为你留住你爹,你会恨我吗?”
云祁强忍着泪水,不断的摇头,带着哭腔说:“父皇说娘不是神仙,他的身体早已经不行了,我不能怪任何人。”
云祁成为了新帝,即便不满十岁,但是遗诏在手,没有人能阻止这位年幼的君主走上帝位。
侯在外面的嫔妃一直都没有见到明帝,她们也都明白自己的结局。
明帝的葬礼,容色都是浑浑噩噩的,却是皇后的身份参加的。所有的嫔妃都在哭泣,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命运,还是在哭往后的人生。
明帝还没有下葬,福荣公主宫中有人匆匆忙忙赶来,进来倒头就跪,“禀告圣上与皇后娘娘,福荣公主殿下她……她自尽了!”
“宣太医过去了吗?”云祁皱着眉问,来人哭哭啼啼的道,“奴婢们发现的时候,殿下身子已经硬了!”
容色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位身体柔弱的公主,当年她还心怀叵测的揣测福荣公主与明帝的感情不纯洁,如今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端倪的。
“母后,您看这……”
“如今你是新帝,福荣公主是你的姑姑,你看着办吧,不要让你父皇丢脸。”
“定不会让父皇丢脸。”
这边才办完明帝的丧事,那边又开始操办福荣公主的丧事。
明帝在位三年,后宫中的嫔妃就已经达到三十二人之多,但三十二位嫔妃中却没有一个人怀孕,所以明帝唯一的子嗣只有云祁一人,云祁成为明帝的接班人自然是顺理成章。
历朝历代都有殉葬的制度,皇帝驾崩,后宫中没有子嗣的嫔妃都要陪葬。
“母后,关于殉葬……”
容色倚在窗前叹了一口气道,“女子入宫不为求权就是为了求个荣华富贵,更有甚者是身不由己。入宫时日最长不过三年,最短不过几个月,何苦害人性命?”
“母后的意思……”
“都是爹生娘养,愿意出宫的便放出宫去,不愿意出宫的,就让她们守着,一切按照太妃的规格来。”末了容色又加上一句,“但若是留下来的人不敢寂寞,秽乱后宫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让她们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云祁想了想便道,“母后心好,知道的人说母后大善,慈悲为怀,但是不知道的人便要编排母后度量小容不得他人。我朝尊卑有别,不比江湖,女子被夫家休妻之后才会返回夫家,虽有再嫁,但……”
听了云祁的话,容色有些震惊,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一个孩童的口中。但想了想这三年来有太子太傅的教导,还有明帝的教育,这些话出自他的口中也不稀奇。
“那你觉得如何做才最合适?”
“这些年父皇赏赐给她们的东西都让她们带出宫,上次少的便有内务府加一些,若是再嫁便是嫁妆,若是一直不嫁也有一个依靠。自然,她们若是再嫁,我定会亲临婚宴,代替父皇给予补偿。”
“这个方法甚好,就照着你的意思来吧。”
大概是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云祁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临走之前还安慰容色道,“父皇已经走了,母后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悲伤。”
在内侍的催促下,云祁又急匆匆的走了。虽然年幼,但是既然登上了帝王之位,就要尽一个天子该有的义务。
这边明帝才下葬,关于送嫔妃出宫的事情在后宫之中炸开了锅,椒房殿人来人往,都是嫔妃来哭泣的。
“皇后娘娘,臣妾并不想出宫。”某嫔妃低声呜咽,容色不胜其烦。
“想必圣上后面也说了一句,想要留下来也可以,只要能耐得住寂寞。若是能守住本分,留在宫中一切按太妃的规格来。”
“可是……”
“若要出宫,先帝赏赐都可带回去,若是赏赐太少,内务府也会补上一些,当做再嫁的嫁妆。到时候再嫁,圣上也不会亏待你们。”
某嫔妃呜呜咽咽的去了,又来上一波,容色继续重复着那两句话。
三五天下来,已经确定有十二人要离去。云祁着手安排,先联系了这些嫔妃的母家,还派人去解释,之后才安排这些嫔妃出宫适宜。
当皇贵妃与良妃携手同来的时候,容色一点都不惊讶。
三年前明帝最宠爱的就是这位镇远将军的长女,而今的皇贵妃陶娴。经过这么多事,这位皇贵妃已经憔悴了很多,已经没有当年那样嚣张跋扈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