洣水大世界是小城为数不多的高端娱乐场所，来这里消费的鱼龙混杂，从社会小青年到县里的政商大佬，茶余饭后都喜欢来溜达溜达。旁边的洣水沐足是同一个老板开的，加上街对面的洣水土菜馆，算是集团化经营。小城的一些有钱人把到“洣水系”消费当成时尚，外地的亲朋好友来访，至少要带着他们去光顾其中一家。
洣水大世界主要经营KTV和棋牌，一楼大厅是歌舞厅，跟音乐酒吧有点类似，二楼是KTV包房，三楼是棋牌室。
歌舞厅的生意最好，周末晚上一位难求，现在这个点人还不多。歌厅空间不大，光线有些昏暗，几盏射灯在空中缓缓的旋转，内部装修稍显陈旧，散发出来的气氛似乎跟新世纪也不太搭。
刘慧雯站在最里面的小舞台上，她穿着紫色紧身裤，搭配白色宽松上衣，脚踏红色高跟鞋。妖娆的身材，艳俗的装束，配上深色的口红显得特别成熟，跟以往朴素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她手握麦克风，缓慢的扭动四肢，深情的唱着《情深深雨濛濛》，声音婉转动听。
台下三三两两的坐着一些客人在喝酒聊天，每个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红色的烛光轻微摆动。中间空地上站着几个年轻人，随着节奏扭摆着身体，一个小伙还表情沉醉的跟着哼唱。
谢伊、李逸和林薇薇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小桌边，李逸和林薇薇跟着家人来过两次，谢伊还是第一次来，有点坐立不安。他们把听装可乐倒到方形玻璃杯里，像品洋酒般小口小口的喝着，认真的看台上的刘慧雯演唱。
这首歌是小城这段时间最流行的影视金曲，电视剧才在央视播出，《还珠格格》原班人马打造，女主演赵薇还被称为“小燕子”，在大叔大妈绝对统治下的小城，这首“小燕子”唱的主题曲一时风头无二，《流星雨》和《情非得已》还只是一小撮无知少年追捧的小众歌曲。
刘慧雯一曲唱毕，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台下有观众要求再来一首，刘慧雯也没拒绝，又唱了一首《离别的车站》，依然是赵薇唱的《情深深雨濛濛》插曲，说送给她的三个高中同学。
李逸站起身鼓掌，大声吆喝，叫好。
谢伊和林薇薇也跟着热烈的鼓掌。
刘慧雯唱完歌，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异形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红色液体。她在谢伊和李逸之间的空位坐下，清空四个玻璃杯，倒满红色液体。
喝这个吧，可乐哪都能喝。
洋酒吗？林薇薇问。
不是，我们老板配的饮料，客人蛮喜欢的。
贵不贵？李逸说。
那要看谁买单。
刘慧雯说完，四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这里的白开水都是八块一杯，茶水三十块一壶起，更别说酒水饮料了。对于一帮一天三餐生活费不到五块钱的学生，一定是天价消费，这个时候刘慧雯的主场优势凸显，她说话都精神些，这也是她暂时唯一能在同学面前展示的资本。
四个玻璃杯一碰，都一口干了，除了刘慧雯，另外三个都眉头紧皱。
这就是酒吧？谢伊问。
谢同学，学生不让喝酒的，刘慧雯假装正经的说。
突然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掉到刘慧雯的玻璃杯里，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原来是一条假睫毛，她索性把另外一条也从眼睛上扯了下来，把大家逗乐了。她把杯子里的那条捏出，一起丢到烟灰缸里，倒了点可乐涮了涮杯子。
林薇薇低头趴在桌上，打量了一番玻璃瓶，脸上映得通红。透过鲜红的液体，她的眼睛变得更大了。
我觉得挺好的，比酒好喝，再来一杯！
她把空玻璃杯往桌中央一放。
刘慧雯把四个杯子聚到一块，都满上，四人开始喝了起来。
诶，陈兮呢？怎么没来？
她转回市里了。
原来学校吗？
李逸点头。
她不学美术了？
李逸依然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话题没大多兴致。刘慧雯也就没继续了，气氛有一点遇冷。她抽出一张餐巾纸，把嘴上的口红擦了擦，洁白的餐巾纸上全是红印子，她把餐巾纸叠起来，丢到烟灰缸里。林薇薇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突然像想起了什么。
慧雯，你跟班长最近怎么了？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啊。
切……谁信啊？他现在每天都在教室，不正常啊。
肯定这个月钱花光了，没地方去了呗。
刘慧雯笑，拿起瓶子往杯子倒，发现瓶子空了。
我再去拿一瓶。
她起身往吧台拿酒去了，林薇薇不解的看着李逸。
觉不觉的刘慧雯一下变好成熟了啊？
她本来就成熟，只是你以前没关注而已。
她家不是条件不好吗？
所以才早慧，贫穷是最好的老师，谢伊说。
对于贫穷，他深有体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自己给自己当家，为自己做选择，尽管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第二选项。林薇薇很难体会到这种心境，她虽不是出身豪门，但父母均有公职，又是家中独女，从小衣食无忧。
刘慧雯拿了酒，回来桌前，几个人又喝了起来。
这个饮料的酒精含量很高，李逸喝得有点迷糊了，他看着刘慧雯发愣。
你想在这里唱一辈的歌吗？
刘慧雯也愣了一下，沉默不语。
又不是只有这里才能唱歌，笨！林薇薇说。
这话她是对李逸说的，刘慧雯却释然一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是啊，虽然这里也蛮好的，老板人也蛮好……
她给自己倒满，又给谢伊添上，举起杯子要跟他碰杯。
谢伊，祝贺，风云学子！我家离你家蛮近的。
是吗？我听李逸说了我们是老乡。
嗯，老乡，老哥，我比你大！
她是用乡里的方言说的，晕晕乎乎的像喝醉了，谢伊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端起杯子一起喝了。
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三个多小时，期间每人上了两次厕所，一共喝了四瓶，再也喝不动了。
洣水大世界的后门对着一个大雨棚，雨棚下摆了两个台球桌，几个小年轻在打球，头顶的两盏吊灯老是被球杆碰到，不停的来回晃动。
刘慧雯从后门冲出来，蹲在地上吐了起来，她喝的最多。这个所谓的饮料是几种不同类型的酒和可乐配出来的，喝的时候不觉得，只能闻得到一点酒精气味，喝完后劲很足。刘慧雯很清楚痛饮的后果，她两个星期前在菜场门口碰到李逸，就邀请他来玩，今天见他真的带着谢伊和林薇薇来了，她实在太高兴了。好像踏入社会后，同学的感情就变得特别真挚，是在学校时完全感受不到的。人对拥有的东西见怪不怪，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对得不到的东西，又总是趋之若鹜，想方设法的想要拥有。
谢伊、李逸和林薇薇也跑了出来，狂吐不止。
这酒里放了泻药吗？李逸问。
靠，你是在拉稀啊？
李逸对于取悦他人这件事总是不遗余力，林薇薇也尽量接好招，一对从小到大配合默契的搭档，果然惹得大家笑的东倒西歪，谢伊连墙都没扶稳，刘慧雯更是用力过猛，被呛到了。
雨棚外边是一堵长长的围墙，墙上开了一个大窟窿，够两个人弯腰通过。墙外是一条漆黑的小巷子，巷子一头通向大街，街上灯火通明。
谢伊和林薇薇相互搀扶着钻出窟窿，往巷子口走去。李逸扶着墙，透过窟窿跟刘慧雯摇手告别，刘慧雯还蹲在雨棚边的阴影下，掐着喉咙干咳。
巷子口停着一台出租的摩托车，司机戴着一个安全帽，谢伊以为是“小红帽”，使劲向他招手。司机迅速发动摩托朝他们开来，谢伊才发现是自己看花了眼，并不是“小红帽”。司机非要加两块钱，才让他们三人一起挤上摩托车。谢伊紧紧的抱着林薇薇，紧贴她的后背，趴在最后的李逸半个屁股悬在空中，风吹得他凉飕飕的。
谢伊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没睡着，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叶老师说，一中希望他转回去的事。
翌日清晨，他在楼梯间遇到叶老师，本想跟她提一下，正好上课铃声响了，他只好匆匆赶去教室，叶老师要他中午去男生宿舍找她。
整个上午他都没心思上课，一直都在想去留的问题，刘铭的话既对又不对。环境对人太重要了，这里的文化课老师显然没有一中的老师有经验，但老师们对他都很好，甚至连英语老师对他都很关心。一中虽然治学严谨，升学率高，但职中氛围宽松，个性张扬，他每天都充实而快乐。他现在看这个班上的同学，一张张朝夕相处却不太熟悉的脸，都变得那么可爱，何况还有林薇薇和李逸，他怎么也割舍不下。但一想到一中不仅抹掉他的欠费，还承诺高三学费全免，他又犹豫了，他太清楚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他还没听说学校有这样的先例。
直到第四节课下课，他还是没有结论。他午饭也顾不上吃了，他想听听叶老师的反应，于是就直接去了男生宿舍，叶老师和“跛豪”宿管一家住在男生宿舍门房。
谢伊在门房外理了理皱巴巴的外套，轻轻的敲了两下门，门很快就打开了，露出宿管半截身影。
他侧身，招呼谢伊进来。
叶子……谢伊来了，他朝里间喊。
知道了！
叶老师的声音传出。
墙边放着一个摇篮，摇篮里的宝宝盯着谢伊看，估计是看到陌生人，突然大哭起来。
宿管赶紧走到摇篮边，边哄宝宝边摇着摇篮，指着椅子要谢伊坐。
谢伊拘谨的坐下，四处打量这间比他住的办公室还小的房间，估计是把一间宿舍隔断成了几部分，里面是卧室和厨卫，外面这间是一个小客厅。客厅装饰很简陋，一个小桌，两把椅子，一张双人旧沙发，墙上挂着一些照片，大多是叶老师和宿管各个年代的合影以及集体照。
宿管没摇几下，宝宝就安静了，拿着一个海洋球玩了起来。
他放开摇篮，准备继续敲鸡蛋，他刚要做午饭听到谢伊的敲门声。他两只手各拿一只鸡蛋，两个鸡蛋一碰，壳都裂开了，他双手同时使力，蛋清蛋黄都滑到不锈钢大碗里，两个蛋壳丢进垃圾桶。
谢伊被宿管的动作吸引到了，见他又从盒子里拿起两个鸡蛋，他有意的抬起手给谢伊看。
我家以前开餐馆的，我一天可以打几百个鸡蛋。
谢伊笑，看宿管又打好了两个鸡蛋，拿筷子快速搅拌。他记得李逸说过，宿管家以前在广东开饭店，去年他和叶老师还承包了学校食堂，搞了一年在县城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和一台摩托车，今年生了孩子，可能是忙不过来就没继续搞了。
叶老师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手里拿着毛巾在擦拭，小水珠往白衬衣上滴，几滴水珠连起来湿了一片，一眼就看得出没穿内衣。
谢伊回头看到叶老师连忙起身，叶老师示意他继续坐。
她把毛巾放下，在谢伊旁边坐下。
你家里情况我听说了，学校也研究过了，这学期的学费退给你，当是给你的生活补助，你就一心备考。
叶老师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起的信封递给谢伊。
谢伊有点手足无措，他此刻的惊喜程度不亚于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这也太巧了点，叶老师简直如圣女般预知未来，甚至还能影响他的人生。实事是，他昨晚跟林薇薇提过一句，林薇薇就感觉到他的犹豫，有点担心，便偷偷的跟叶老师说了，叶老师一早就去找了校领导。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巧合，只是信息不对称，他被蒙在鼓里而已。
谢谢，谢谢叶老师。
没事，哦……你早上有事找我？
没……没有了。
叶老师用充满关爱的眼神的看着谢伊，谢伊跟她对视了一下，忙腼腆的垂下眼睑。
下学期……学校会有两个市三好学生的名额，高考可以加分，校长说会尽量帮你争取。
她停顿了一下，像忽然又想起什么事。
嗳，陈兮现在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突然，谢伊没想到她会问陈兮，他思维没跟上，本来是很普通的问题，他支吾了一下，联想到刚刚的话题，马上明白她的意图。
应该……还好吧，她转回去后，也没怎么联系。
他既没说谎，还滴水不漏，进退皆宜。
叶老师不想多绕圈子，她想速战速决。
你觉得她参加艺考，会不会把握更大一点？
我不是太了解。
这是一句大实话，他的确不了解，他连自己专业考不考得上都没把握，哪还有能力对陈兮做分析判断，他觉得只有过来人才有发言权，比如李逸，也只有他知道自己专业肯定没问题，文化肯定有问题。
你们几个关系挺好吧？有空去看看她。
她没用问句，而是用陈述句安排任务。
谢伊只能点头，她浅浅一笑，显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