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间是疗伤良药,办完父亲丧事,月如心里平复许多,此刻站在幼时与释缘玩耍古树下,见它郁郁葱葱依旧,其表面风刀霜剑被光阴留下不少烙印,心里感叹少说也有几百岁,不知它见到过多少人世沧桑,生死别离。想到这里望见后山小道人影绰绰,心里一喜知是释缘来了。
“月如,这么晚叫我出来,有事吗?”
月如嫣然一笑,拿出食盒打开全是素点,温柔说到:“在杭州城你定然吃了不少苦,船上大家又都如惊弓之鸟,知你不粘荤腥,吃点这些补补身子。”释缘见如此,想起月如逼自己吃鸡腿往事,顿时哑然失笑。
见笑得让对方不解才说出原委。
月如一阵银铃般巧笑,笑完喃喃自语“记不得我那时这样刁蛮,儿时真好!”
明月银辉,千里洞庭泛起阵阵银波,释缘见她说完这句,望着湖面怔怔发呆再无言语,轻轻合上食盒“月如,若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不,我不要你走!”释缘刚一转身,背后传来女子话语。
听语气似命令,释缘转身见她神情几近哀求,心里不忍“月如,你别……。”
月如勉力挤出一丝笑容,用手背抹去眼角星星泪花,“左梦觉向我家提亲了,说完之后脸含期待注视着他。
后者心如刀绞,又怕被瞧出心事,低头看着脚尖过了半饷“月如,我早在佛主前许下重愿,做那传法明灯,你我今生无缘,婚姻大事,我又何必知晓?”
“你怎就不能知晓?我从小就不稀罕那些沽名钓誉,满口大义之徒,我的心思你定然知道!你也和我一样作想对不对?”见他无言继续道“母亲和大哥都同意,但家里二哥最知晓我心事了,他说了!他愿意帮我们,大不了远走高飞!”
释缘身体象承载巨大压力,浑身绷得笔直,低头紧咬下唇,只能这样才能止住身体不会颤抖,想起冷延泉为他命丧黄泉,未来之路生死茫然,怎舍得把月如拖入深渊,片刻之后决绝说到“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水少鱼,斯有何乐。”
月如闻言面色清冷退了两步“什么意思?”
释缘狠吸一口气方有勇气抬头直视 “红尘孽海,都是虚妄,佛法才是达到彼岸指路明灯,月如我在修炼白骨观,几日之后就当受戒。”
“啪!”一记耳光在古树下激出倦鸟无数。
释缘默默承受不语,月如盈盈泪水破堤而出,咬住嘴唇狠狠看他一眼凄然而去。
乱世之中逞心如意能有几人。
左梦觉含泪一人枯坐卧房,手拿信函看了又看,见那表情誓要将满纸蝇头小楷生吞活剥。
形势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此时南明弘光朝廷党争不断,左良玉虽晋升为宁南伯,但被朝堂之上几位权臣处处掣肘左右不顺,后左军更与南京派来锦衣卫发生龌龊,几欲刀兵相见,又因为大顺残部纷纷在武昌附近集结,将清军阻力悉数引来。他为保存实力,扩大地盘,打出清君侧旗号,领兵向南讨伐却病死途中,现由长子左梦庚继承其爵位军权。
看大哥亲笔信函里传来父亲死讯,纵然军旅奔波,亲情淡漠,但想他毕竟将自己抚养成人,左梦觉怎能不悲。
但大哥在信函最后一句又让他又惊又怕“弟去有日,寸功未建,吴越形胜,其志尚存?”
左梦觉反复揣摩最后一句,知道没有父亲庇护,同父异母的兄长会对自己更加严苛,看几重院落之外,月如房间似有烛光,想那日江心倾心而谈,心里羡慕山上释缘,他虽是孤儿,还是和尚,在这世间却有月如这样的女子爱怜。
自己虽贵为左帅二公子,却形影相吊苟活人世,想到这里伧然涕下,抹干眼泪思量自己终归凡夫看重富贵前程,把心一横向冷虎院里走去。
时间近深秋,后山小庙古木参天,几棵菩提树在不大院落里显得硕大无比,山风中些许凉气,落叶随风飘散已具悲秋萧瑟之意,纵如此寺庙中青烟缭绕颇具庄法象,一声磬响在山间激起清脆回音。
伴随着方丈高声颂戒。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偷盗,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偷盗,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饮酒,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思色,汝今能持否?”
“……!”
“能持否?”
今日释缘剃度,方丈问到这里,大殿中寂静寥寥无人应答,片刻之后殿中僧众已有窃窃私议,他瞪了一眼众人,待大殿复归平静,看向释缘,见他依旧双手合十,跪在那里沉默不语。
方丈会意看向窗外,见月如依柱而立,丝巾被双手无意识反复绞绕,一双杏眼本灵动美丽,此刻却似罩着薄薄青烟,青烟之后是粼粼水光,愈发显得如雾如烟,有怨有愁,她见释缘半天没啃声,手上停止动作,眼神中闪出一丝光芒,那光芒巴巴照射对方,希翼中还带着几分哀求。
沉寂总算被释缘打破,见他俯下身去,宽大僧袍遮住脸庞“能持……。”
方丈叹了一口气,只有他能看见宽大僧袍下,徒弟双肩在剧烈抽动。
光芒刹那间熄灭遁形,月如面若死灰走下石梯靠在菩提树下久久没有生息。
待众僧散尽,方丈见她还在树下枯立,静静走到跟前,睿智悲悯注视面前女子。
月如见着智慧目光有了一丝生气,喃喃问到“大师,两情相悦为何又生出许多苦恼。”
方丈见她秀丽脸庞含悲带愁,娓娓道出一段故事。
阿难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他少年英俊,相貌端方。
一次法会后,阿难掉队没跟上供养,于是单独沿街乞食。
刚好见一女子在古井前打水,那女子见到这位出家人,眼前一亮,一念之间,她心里生起强烈的爱念。
这女子名叫摩登伽女是为贱民,以清扫街路为业,他们既无权诵经、祭祀,更不能与其他种姓交往,就连供奉僧侣也是不允。所以摩登伽女不敢把水供养给阿难。
阿难知其原因安慰道,“众生平等你一样可以供养比丘饭食。”摩登伽女听后欢欢喜喜地将水倒入钵中。
待阿难走后她却整日思念,饭食无味,终日不是忧郁,就是沉思。眼看着花一样的娇容日见消瘦,她的母亲再三盘问她究竟有什么心事折磨她。
得知缘由母女使尽一切手段迷惑阿难成婚,但阿难始终不愿后又救助佛祖。
佛祖淳淳教诲终化去摩登伽女痴念。
后佛祖告知诸比丘,摩登伽女对阿难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单看现实因果,摩登伽女是疯子,阿难是傻子。但从三世因果来说,确是合情合理的。佛陀以其神通了知,摩登伽女在以前五百世中都是阿难的妻子,所以今世一见钟情难分难解。
“我和释缘与此有何关系?”月如悲伤问到。
方丈心里轻叹她依旧执着,继续开示“五百世夫妻之缘在今世都如陌路,三小姐又何必痴迷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大和尚不通情理,你要念佛就念佛,干嘛非要拖着释缘。”月如心中还是不甘,哪里听得进去,见不恭言辞并未引起对方在意,只是悲悯看着自己,愣怔半响“我知道是谁在搞鬼。”说完招来坐骑,扬鞭向冷府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