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师父与苏漠关系很好,为了方便串门,西府离沧溟山也并不远,我会的法术不多,单这桃叶为飞舟的术法却练得出神入化。只因我平日里时常闯祸,变只飞舟出来,逃命也会快些,只是每片桃叶只能维持一柱香的时间。沧溟山的桃树很多,我摘了满满一口袋的桃叶,足够飞到西府了。
记忆中的西府,一片火红,听说因着西府水君的夫人喜爱海棠花,水君便在西府种满了海棠。
可这回我来时,别说海棠花,就是一点红都看不见。
哦,应当还有一点红,就是我,我穿的便是红衣。
我的第一件红衣是师父送的,师父说我这样子很好看,那之后我便一直穿着红衣。后来苏漠也说我红衣好看,可我知道他不是喜欢我的红衣,他是喜爱他的夫人,花神海棠。
如今再来西府,我却没有当初那么讨厌这里了,或许是这里没有了海棠花,或许是时间久了就淡了,总之就是觉得很陌生。
西府的人很少,我记得以前这里人很多,顾渊带我东躲西藏才没有发现,可现在我大摇大摆地走在府内,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我怀疑苏漠是不是已经搬家了却忘了通知我,因为这的的确确不是我记忆中那个西府。
如果沧溟山是以桃花林著称,那么西府就是出了名的守卫森严,比人界皇宫里的人还要多,但现在……
我隐约又有了不祥的预感,那日苏漠破天荒地来找我,要同我解释,我没有听,更没有想到,他那样难过,兴许他有事瞒着我,又兴许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进府后,我循着记忆一路西行,穿过一排围墙后,原本石子铺就的小径就改为由木板铺制,两旁各有扶栏,板下空心,走上去吱吱有声。
而每隔一定距离,栏板的衔接处就会镶嵌着一盏薄纱灯,与寻常的灯不同,下是烛火,上是灯油,那油也不知是什么调制而成,一经薰点,便散发出淡淡幽香。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总算有些放松了,这熏香应当是每日添的,便说明这里还有人,苏漠果然没有搬家。
走过木廊,尽头便是凉亭,我远远就听到一种很低沉却很有韵律的琴声,待得走近一看,凉亭间便坐了一个人,面前架着一把古琴,幽幽地弹着。
那人背对着我一袭黑衣,一头青墨色的长发,软软地披在身上。
只看背影,我便知道那人是谁,却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静静地听他把这支曲子弹完。
因着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会弹琴的,我只知道师父会弹琴,因此,我自然也只听过师父弹琴。
凉亭边还种了一株桃花树,开的很好,却不如沧溟山的好。就像他的琴声,再动听也不及师父。
待我走到他身边时,琴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看我,从容不迫,嗓音却有些颤抖:“本君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花丫头。”
我四处张望,道:“怎么只有你?花神呢?西府的那些仙侍呢?”
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苍白的脸血色褪尽,良久,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她死了,死的时候,整个西府的海棠花都跟着枯萎了,那些仙侍也是本君遣走的。”
“死了?”我不以为然,继续问道,“皮影人不是都不会死的么?她怎么死了?”
我想我这些问题一定让他很难过,若是放在以前,他这样难过,我一定会很心疼。但现在不会了,以后更不会。
“约莫着,是跳了无妄海吧,你身为皮影师,应当知道,这是杀死皮影人的唯一办法。”他说。
“我记得你们很相爱,你那么爱她,甚至不惜为了她而利用我,怎么就让她跳了无妄海呢?苏漠,你就这样对你深爱的女子?”
我说完这些,看到他颤抖的手指抚上琴弦,这琴弦很锋利,他紧紧握住,殷红的血从掌心流出,弄脏了琴面,他却仍是故作镇定道:“那时本君不清醒……”
“又是不清醒?”
他话未完就被我一口打断,因我实在觉得好笑极了,“苏漠,你一直说你不清醒,那么我请问你,你几时清醒过?”
苏漠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遇见你时,本君是清醒的,爱上你时,本君是清醒的,眼睁睁看海棠跳了无妄海却没有阻拦时,本君是清醒的。花丫头,本君一直想同你解释,可是每次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一切反应都不给本君解释的机会……”
说着说着,他突然身子一倾,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洒在血迹斑斑的琴面上,显出一种异样的妖。
我刚想上前,却还是及时止住了脚步,嘴唇开合几次,才能发出声音:“苏漠,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伤害另一个人么?”
他沉默了。
我当下了然,继续道:“你的解释,我一点也不在乎。今日我来西府,就想问你一句,之前你说师父不在,你会好好照顾我,有事我都可以来西府找你,这话还算不算数?”
他略微失神,很快反应过来,道:“本君竟然应了你,自然是算数的。”
“好,那你就带我去凡界吧,之前没赶上,这是最后一世了,我想去看看,师父在凡界过的好不好。”我说。
“这……”
“怎么,你又要食言了?”
“不,本君只是……”苏漠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咬牙道,“没事了,你想去就去吧,只是等苏泽回来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你曾经去凡界看过他。”
“我自然没那么傻,你放心,我只是看看,不会做出越界的事,更不会让你为难。”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本君去准备一下。”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苏漠!”我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回过头,问:“还有事么?”
我盯着琴面上的血迹,迟疑道:“你……受伤了吗?”
他勾了勾唇,不像笑,倒有几分苦涩,“本君无碍,多谢祭姑娘关心。”
“祭……姑娘?”
我低声喃喃,看着苏漠离去的背影,这回我是真的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