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担心他对她不好,她只担心他对她太好!!
那才是她的困扰。
那根心底的弦因此更一直都像被人拉开的弓弦,早就紧崩到极致,原本只是想多知道些关于他的事所以开口询问,可她却未想到竟还能如与他的人如此平心静气的聊天。
早就已经习惯将所有的事都放在心里自己解决,不知有多少年她都未再与谁有如此深聊过心事,更遑论是并不熟悉甚至是头次才见面的燕姑?
可不知为何就说了这么多。
燕姑说她心思通透,可她想应该说走过宫庭倾轧的燕姑看得更加透彻,想的却是更加简单。谁能说她的阅历少呢,谁又能说这个老人曾见过的那些肮脏事就比别人少呢,光邺宫那些腌脏事她虽未处身禁宫这两年亦听闻知道许多,同样都是皇室,想来总是免不了相互倾轧。
然则,燕姑却始终初心未改惦念着旧主,不为宫庭权势浮华所迷,十几年谨守旧日宫殿不离,这样的人世上应并不多见罢?
几在安夙话落之时,外面便传来脚步声与催促声,有人出外应声,燕姑未再言语只加快了动作,梳妆好后替女子换上了那身鲜红的嫁衣,坐回铜镜前看着那铜镜里面的映出的女子,安夙有些怔愣。
“娘娘,已经好了。”
燕姑笑了笑道:“娘娘底子好,只薄施粉黛已光彩照人,殿下说的对,娘娘当真是老奴见过最美的新娘了。”
“他不过是哄我的话你也信?”
安夙摇头淡回,不管是前世的安夙还是今世的纪华裳,她们的脸或者都尚算精致能够见人,可说到底这世上女子千娇百媚,容颜美丽的女子何其多?远的不说光她见过的不管是那位北漠皇后萧凌玥,更有红萝凝儿,以及夏候雪瑶,甚至那位年华已去,却仍是风韵尤存的百里太后,个个都不比她差。
且看人又怎能光看一张脸是否漂亮?
若光看那张脸是否漂亮,谁能想到当初出现在苏家的夏候雪瑶竟是覆灭了安家的凶手,更是如此的心思歹毒哪怕已沦落至此都不甘死心,还想着要活着离开再卷土重来?若光看脸谁又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百里太后,早就掌了南楚后宫当初已有两子傍身地位无可动摇的她,却会做出那样的事?
虎毒尚不食子,乌鸦尚知反哺。
可这两个女人一个利用亲子排除异己,眼见亲生女儿死在自己面前,为巩固自己太后的位置和权利却居然能够将这深仇隐忍吞下,另一个十六年后寻亲回到夏候家却是为了利用血脉至亲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夏候家九百多口人的死她安夙负大半责任,可她夏候雪瑶亦难脱其责。
只是显然的夏候雪瑶不会这么认为。
她大概只想要再打败她,将这局输掉的再赢回去,她大概只想着要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玲珑玉骨又或是其它,那个女人她太了解了,不管是不是她想要的哪怕是毁掉她都不会让给别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将萧烨死死拽在她手中,直至凤城重伤被救却仍是选择回到萧烨身边,甚至幽洲城破都未独自逃遁,以她的武功想要独自逃离相信那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她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
这亦是她心底另一个难解的疑惑,夏候雪瑶选择留在幽洲留在萧烨的身边未逃真只因为想拿捏萧烨,或她想要对付她么?这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和那个所谓的昃尊主有没有关系?这个昃是否就是隐在夏候雪瑶背后的人?又或者其实这也只是他们放出的迷雾?
原本她猜测出现的会是她熟悉的另一个人。
她的那个小堂妹。
她未想到出现的却是个男人,还是个武功高到让她也惊叹的男人。可惜她只远远看到,亦只远远的听到那几段对话,并未与他有进一步接触和试探,对于这个人的了解,除了他那身诡异的武功外其它的可谓是一无所知,加上潜伏计划的最终败露,目前她们并不知前去追捕的人到底追踪到人没有。
安夙想到此蹙眉,依她所见那人诡异的轻身功夫,即使有雪鹰在还有沐白的参与帮忙追捕,怕也很难能够真的追踪到其踪迹,而他们必须过来夏候雪瑶这边趁机将人放出去,所以没能跟过去。
夏候雪瑶与她可谓是:宿敌。
想要达到锦所想要的挑拔的效果,必定要她亲自出面不可,且就算她在可她武功全失,看着那个人离开最终也只能是望人兴叹,就不知若是锦出手的话能不能够追得到人?这个结果她不知道,因为锦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实际至今为止她其实也并未真正的见到过。
所以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想要追踪到那个人的下落?
怕是很难。
只不知皇陵地宫那边动手的人又有哪些?
会不会是安若雪?
她同样不知,这个只能等今日事毕后再去问锦。
安夙脑中本能的浮现那抹极致的黑,还有那双幽幽而诡异森寒,似乎散着绿芒的无情至极的眼睛,那个初见给她如曾经被她斩杀过的饿狼般,嗜血残忍感的男人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又到底是谁?
昃——
日落西山谓之黑夜来临。
他自称昃。
这个昃字就是他的名字又或者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代号?只一字显然不可能是名字,或者是取名字之一,或者只是个代号这都有可能,可不管是代号还是截取自他的本名,为何却是单单取了这个字?
这个昃字有何预意?
这又是否是他在向他们预示着什么?
日落西山后便是黑夜降临大地,到时所有一切都将被黑色笼罩,这个字的寓意显然很不吉利,很少会有人以此字给自己的孩子命名。
所以不管这是他的本名又或是他自取的代号,至少能从此看出一点,这个所谓昃的男人,必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同时对他来说定也不算太愉快,甚至有可能是很痛苦的过去。
“燕姑,可准备好了?”
“已经好了,怀公公世子人呢,皇上不是早就有吩咐,会请世子过来背娘娘去喜堂的么?”
“世子受了些轻伤,所以皇上吩咐奴才前来背娘娘过去。”
“你来?可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皇上既然如此吩咐自然有殿下的理由,照规矩的确是该世子背娘娘出阁,可世子伤在后背总不能让世子再来背娘娘,那岂不是会让世子伤势加重?皇上既然吩咐了,燕姑你又何必顾忌那么多?奴才想,娘娘也不会是在意那些古礼规矩的人,娘娘说是不是?”
骤起的开门声的对话声让安夙回神,她拂开脑中思绪转头看向走进来穿着太监服侍的陌生男子和陌生声音从坐位上站了起来,看着太监装扮的男子瞧过来的眼睛和满是问号的眼神,还有熟悉的语气瞬间了然。
这定是换过妆后的泽堂哥了,泽堂哥名安绍泽,字怀安。仔细的看还真是完全的变了一个人,若非自小便极为熟悉他的语气和性格,只怕她也不可能一眼便将他认出来。
“哥哥受了伤?伤得可重,怎会受伤的?”安夙微微蹙眉,先前接到的消息里并无提到,所以她竟不知大哥追捕时受了伤,若非因她武功尽失,大哥执意将灵甲给她,有灵甲护体他也断不会受伤。
“娘娘放心,死……”
安绍泽死不了三个字就要吐口中,却是又强了回去弯腰道:“只不过是些小伤而已,只是刚好伤在后背,樱洛说若是再来背娘娘,定然会让世子的伤势加重强行阻止,所以皇上才差奴才过来,吉时快到了,娘娘我们先过去吧?”
论亲疏他才是阿夙的嫡亲堂兄,是阿夙最亲的人,纪少阳那个半路哥哥哪里能亲得过他?更何况阿夙只两个姐姐,所以打小阿夙就与他感情最好,以前那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阿夙是女儿身,可现在他都知道了,阿夙出阁这么大的事,那自然该由他这个堂兄来背阿夙出门子才是。
哪里轮得到纪少阳呢?
“那我们走吧。”
安夙并不知安绍泽心里的想法,闻言点头任安绍泽上前替她拉下额间垂着的红色珠链,倾身伏上男子背让男子将自己背了起来。
在武功未恢复前她必须要习惯遇事不再依靠武力,必须习惯用另外的方法去解决问题,诚然有武功能快速让她解决许多事,可实际有很多事就算不靠武力也还有很多其它更好的方法可以解决。
不管如何现在她只能等消息,然后把今日的封后大典应对过去,剩下的只能等过了今日再说,此时再想得多再担心的多都是徒然,她的人都不在身边而安家四周到处都有暗卫守卫,她现在根本连安家都走不出去。
燕姑见状摒退其它人自己连忙跟了过去。
从南院到正厅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透过垂下的珠帘远远的便可看到正厅飞檐角悬的两盏大红灯笼,还有飘摆的红色绸花,前厅正堂贴着大红喜字,厅里两边坐着许多人。
最上首纪战高高在坐,厅中两边位置坐着数人,安夙一一看过去,其中有脸色微微泛白,看来却似无碍的大哥纪少阳,樱洛和今晨才刚到达帝都此刻满脸复杂看着她的的师兄和凝儿。
当然还有早就被男子暗中全部调换的纪少亭和候府那几小只,纪语菲,纪少恺,纪少炵,纪语橙,柳玉珩五人。连同二姨娘,何姨娘和梁姨娘、谭姨娘,四位候府姨娘,舒嬷嬷,纪管家以及柳初瑶。此外还有泽堂哥,子笙,充当全福嬷嬷的燕姑,厅内总共二十一个人。
自然还有本该到场却因各种原因未能到的……
看着几小只满是兴奋的目光,安夙视线微顿有些怔愣,脑海中原本退去的思绪本能的再次浮现。
此刻连她也不得不佩服他,竟将所有事乃至所有细节都想到,想必他早就算准了昨夜那些人必然会有所动作,他定也早就算准他们会对候府的人下手所以将少亭还有候府那四个小的全都送来了这里。
他们回都不过几日,可那些人定然有眼线在帝都,候府里的事想必他们也早就打探的再清楚不过,他们定也早就知道,若是想拿到她手中的玲珑玉骨那便要先拿下她,若拿不下她自然只能用候府的人来进行威逼。
若要朝候府中人下手,谁最合适?
显然的大哥与父亲份量最足,可父亲与大哥身边都有暗卫不易得手,他们也定然早就知道候府中有诸多暗卫保护,所以才趁他们回程时突袭,调开候府的人手而后潜入府抓了四个小的想要逼父亲就范,他便也趁此让他的人以她的名义接近潜伏。
而她之所以猜到少亭与四小只都是被提前送过来,这是很显然的事,若是抓候府几个姨娘那显然份量不太足,根本不可能威胁到父亲。她与候府几个姨娘素来不合更是几番惩治,显然他们更不可能对几个姨娘下手。
至于祖母那边夏候雪瑶早就知道那是假的,她既早知道想必总还有其它人也知道。祖母人如今仍在南陵郡,且不止先前她和大哥都派了人保护,父亲在回程前也派了人手秘密前往,南陵郡与帝都相隔太远,祖母身体又不好,若到时动手或是途中出个什么意外,他们所做都成了无用之功。
几番对比最合适的人选?自是几个候府后辈,几小只那段时日常去无双阁与风华阁习文练武,这是整个候府姨娘仆婢都知道的事,想要打探这点对他们来说当然不会难。
所以用候府子嗣来威逼父亲和她?那显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方法,几个孩子毫无自保之力最好擒拿,就算不能借此逼父亲将她交出来,可光听那男人明显误导别人的话显然正如那女子所说想借此败坏她名声,以挑拔她与他之间关系来达到挑拔他与父亲关系的目的。
彼时所有人都关注候府,大概没人会想到他们想抓的人已全被调换,甚至就连他和她也是假的,虽然人都是假的,却是足已以假乱真,可想而知这其中必然也是花了力气。而为保险他不止调换那三小只,连同纪语橙,她名义上的徒儿柳玉珩,和早已成年的少亭也未漏下。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纪语橙虽与她并不亲近可仍旧被捉,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再坐在这里。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将人藏到安家。
她都未想到,相信这背后之人就更不可能会想到,当然这是在此前他们不可能会想到,这之后缓过神来就算他们能想到,想当然也不可能有再一次的机会能够得手,所以这个并不重要。
而若他的计划顺利,不止能让人潜伏进去,到时只要再制造些意外让他们误以为候府与楚皇不合,便能暂时移开隐在暗处的人落在候府的视线,同时还能让这个隐在暗处的人进入那些四海霸主的视线。
到时候只要再将这暗中之人手中拥有玲珑玉骨的消息放出去?既然一直在寻找那他们手中必然是有玲珑玉骨的,这是个根本就不需去想的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本枚玲珑玉骨,纪家只有一枚,加上夏候雪瑶那已吐口的两枚。
仍然还有四枚下落不明。
夏候雪瑶若然真是他们的人,他们手中又怎可能一枚都没有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而只要放出这个消息,到时候不管是晋新皇宗政明渊,还是狼王赫连煦又或者是那位大宣的摄政王轩辕无极也罢,只要他们想要拿到玲珑玉骨,那便必然会盯死了这个昃不放。
只一箭射五雕。
如是便可解候府威胁让候府更安全,她自此也会由明转暗,再次成为黑夜中的狩猎者,他们因此能再占先机。
自然远不止如此。
他还能明修栈道,暗渡陈沧,将此次楚与两郡的招在暗中便完成。他更是借此机会成功的祸水东引,借力打力,借几个四海霸主之力,未结成联盟却是联手出击打压这个隐在暗处根本不敢露面的人。在如此诸多人的围攻之下,他们就算再强又还能插翅飞上天的逃掉不成??
加之再有夏候雪瑶被放回去?
相信很快他们就会有极大收获,这个一直隐在夏候雪瑶背后的人届时定会被他们抓出来,只要抓出他来他们自然就能知晓更多,只要抓出他来那么其它人自就不可能再隐藏在阴影里,相信很快会被多路人马剿灭。
这应该才是他的全盘计划。
仔细的想想就算是换作她来安排,怕也不可能再比他想得更周全,更不可能做到比他更加的细致,可惜如此好的计划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却是生生的出了偏差和失误,并未完全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安夙转瞬间思绪已是百转千回,直到此时理清所有,她亦只能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的视线在人群停留片刻后落在那张空空的太师椅上。
这里虽只二十一人,可她知道其实远远不止。父亲,母亲,大姐,族长爷爷还有四叔四婶的在天之灵定然都在这里看着。
这片废墟焦土之下曾经掩埋着的那些冤魂此刻应该都在吧?他们是否也都看到这幕呢?即使这场成亲至始至终都非她心甘情愿,即使这其中还掺杂着许多别的原由和其它的目的,可父亲和母亲这刻看到会不会觉得欣慰,四叔四婶看到泽堂哥回来又会不会泉下瞑目?还有……
“吉时到,一拜天地。”
安夙怔怔站在厅中,直到耳畔传来道高呼声,接着自己的手被只大掌包裹方才回神。她顺着那只修长的手看了过去,手的主人那个才让她感叹的人,此刻已褪去素日里那袭雪色素袍换上身大红喜袍。
那艳丽的红色便宛如漫天的霞光点亮了天际的雪白,璀璨而又耀眼,然则却仍是不及男子那明亮而又清透的潋滟双眸,却仍是不及男子倾绝脸庞上那抹素雅浅浅的笑颜。
他满头墨发依旧用沉簪束束起,从那曜石般黝黑的瞳仁里,她能够清晰的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她能看到那双眼眸里盛着的认真,期待和欣喜,还有几乎快要溢出的满足。
她凝着男子专注而认真的温柔眸光,有那么一瞬间竟恍然到,让她也生出种错觉,似乎他们此刻就像她曾答应过他的那样是真的在成亲。
而非是什么被迫!!
可是……
没有红绣球,也没有连接两人的那条红绸,男子只牵着女子的手转身拂袍朝天地跪拜,感觉到自掌心传来男子微微加大的力道,和透过她指尖传来属于他的温热触感安夙回神抿唇也曲膝跪了下去。
刚起身耳边便又是道高唱声。
“二拜高堂——”
男子牵着女子转回正堂前行几步,两人同时再次曲膝而跪,俯身弯腰叩拜着上首高堂,正襟端坐的纪站,和那张空空的太师椅。
厅中落静可闻,只能听到微微吸气声。
不少人都瞪大眼睛差点忘记了呼吸,上坐纪战与左边首位早就包扎过伤口换过衣物的纪少阳此刻亦都看得满脸复杂之色,成亲时上拜天地高堂那是最常见不过的古礼,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实在是难以不让人恻目震惊,若换在以前或许没有人会这样觉得。
可今时不同往日!!
那个他们在面前跪地叩拜的男人,此际身份早不再是什么候府琴师,更不再是什么候府招赘的上门女婿,他早就君临天下是这大楚的天子,至尊至贵的九五帝王,堂堂的天子又岂能跪凡人?
那岂非堕了天子之威?
这世上谁又敢让天子帝王给自己下跪?
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立后成亲时会像他这样跪拜老丈人的?就算是古礼那应拜的高堂亦应是男方父母,而非女方父母,可偏偏眼前这两人却都跪得毫无压力和犹豫。
谁都知道丫头素来不在意礼节礼教那也就罢了。
可他这皇帝也半点不在意么?
“夫妻对拜——”
众人思索间高唱声再起,安夙与锦此刻却都已然起身,男子此时松手两人便从并站变成了面对面,安夙的视线本能的下移,从男子脸庞看向胸口处,随后弯下了腰。
“礼成——”
“阿谨,以后你便是我的妻了。”
安夙闻那礼成二字方松了口气,双手便再次被人握住,耳畔也传来男子温软轻笑的声音,与男子的沉浸其中不同,安夙她蹙了蹙眉望着男子的表情,只沉默着半晌都未有应声,亦不知该如何去应声。余光瞥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时,女子半掩帘下的清棱凤眸却是骤然泛起道极耀眼的亮光。
等了这么久该来的终于来了,如是她接下来的计划,才能够顺利的进行下去以此来弥补之前潜伏计划败露生出的偏差。
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这次她绝不会再允许有任何的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