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安夙幽幽的睁眼,看到的便是上空黝黑的洞壁,空气之中氤氲着股浅浅淡淡的香气,那是檀香的味道,点香一为除味,二为夏日驱蚊虫,三为静心宁神让人更好的入睡。
这时节天气太冷没有蚊虫。所以她昨晚一夜到天明竟是没有醒来过,是因为这檀香的缘故么?
安夙想着起了身,山洞里早就没有男子身影,只小几上留着张字条,她拿起看着纸条,龙飞凤舞的字迹,交待的却只是些很琐碎的事。上面道他备了热水就在锅里,她起来便可洗漱,还道他熬了粥就在小几上让她自己先吃,还有让她不要离开山洞,他最多半个辰便回,到时再带她出去四处走走。
她垂头看向地面,柴堆依然还燃着,只是火苗不大,半空吊着的小铁锅里的确是热着水,不止有热水,旁边的被搬来的石墩上放着铜盆,铜盒里还有打好的冷水,锦帕就放在铜盆边沿。
石墩不远处放着很多捡好的干柴,看那堆起来的高度,显然那应该是今晨才捡来的,而旁边的小几上有个被裘皮包裹着身体的精致汤盅,汤盅旁放着洗净的青花瓷碗和精致的汤勺。
她伸手上前揭开汤盅的瓷盖,汤盅里是熬好的肉粥,粥里面有肉泥似乎还放着红枣莲子等,才打开盖子顿时香气四溢扑鼻,光闻着那香香的味道便让人肚子里似乎有馋虫开始蠕动。
安夙放下盖子环视着四周的一切,神情却是透着几分的恍然,他是打算在这里置家么?仔细的看,这里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到处都被清理的很干净,不再像个荒芫的山洞,反而给人一种住家的感觉。
万丈深渊的崖底,渺无人烟隔绝于世,亦远离喧嚣红尘之外,可在这里有属于他们的栖身之所,有最爱的人彼此陪伴,彼此照顾,彼此相依相守,如果没有当初的那场变故,如果他的身份没有被揭开,如果他没有选择夺位,这应该就是她想象中,他们会过上的平静生活吧?
没有轰轰烈烈和惊天动地,有的只是执子之手的简单,轻松,宁静,如是细水长流的相依相守,和相儒以沫……
这也让她想起在凤城时他曾许给她的那副美丽的画卷,与眼前的情境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的重合,脑中浮现男子描述时眼中的认真和期盼光芒,她垂首看着眼前熬好后仔细煲着温的热气腾腾的粥,是不是其实,这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女子的指尖落在温热的汤盅轻触而过,她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久,似乎从九岁离开家开始,她便再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平静和轻松,能够一觉睡醒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担忧。
既然暂时无法离开,她想再多也都无用,担忧再多,不满再多,似乎也都改变不了什么,他的态度很有多坚决,昨日她已经看到也都已听到,他不会如她所想所愿的立马送她回去。
既然如此,何不如先放下所有的一切,就在这里平静而轻松的,度过这两天的时间?至于其它的,那便等回去再说,左右到时候走一步再看一步便是,有他在还有父亲和大哥在,只两天时间,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且待到他们回去后就是大婚,怕是以后都很难再有,这样简单又轻松平静的时候了吧?
安夙盖上瓷盅的盖子,顺手添了些柴进去,打水洗漱完,吃完粥,用剩下的热水将碗久洗净放好,这才起身迈步走出了山洞,洞外雪还在下,连洞口的脚下都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压弯了枝梢,整个苍穹都是银装素裹。
冬天,本是个洁白的世界。
她轻眨了眼帘微微一怔,那扬扬洒洒的飞雪之间有身影从乱石堆拐角的尽头处走了过来,修长的身影,披散着的墨发,融于雪色的衣袂,垂在腿侧的手里还提着两个瓦坛,和一个包裹,只不知包裹里装的是些什么。
男子的视线穿透雪帘,远远便看到站在洞口的望过来的少女,俊逸的脸庞氤氲出抹柔和的笑。这刻似乎他就是外出的丈夫,而她便是在家依依期盼等着他归来的妻子。
那温馨的暖意融化了冰雪的的寒冷,暖到足以醉人心魂,似乎只在瞬间便将原本缺失的心填满,让他本能的加快脚步不自觉的便用上了轻功,几乎只在眨眼间便已到行到洞口女子的身畔。
他单手提着东西,另只手牵着少女,感受着少女手上微凉的温度,视线落在少女单薄的肩头,男子脸上原本的笑意敛去微微的蹙了眉:“手这么凉,怎么也不将披风披上再出来?外面天气寒冷,尤其你昨日才落了水,虽然已经吃过药却还是得注意,千万不能受了寒气,先和我进去暖暖,我留的字条可有看到,用过早膳了么?”
“看到,已经用过了。”
安夙垂头看着被男子包裹的手,她看着他牵住自己的动作,很自然似乎早就牵过千万遍,自然又熟悉到了骨子里,她也听着他的声音和那串长长足称啰嗦的数落的话,轻柔的语气没有任何异样和停顿,自然而然的吐出,声音和话语里的浓浓的关心让人想忽视都难。
犹豫许久,她终是并没有去挣扎,随男子入内看他放下东西,微微的抿唇她开口问:“你呢,吃过了没有?你这么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去买酒?还有这包裹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四四方方的,看起来有些奇怪,你总不会是还带了棋盘下来打发时间?”
“阿谨果然聪慧,外面天气太冷,无事可做又不能出去便可下棋,冬日沁骨可酒能暖身,两个人下棋对酌小饮也算是怡情。”
锦放下东西,径自的拿起披风替女子披上系好带子,大掌包裹着女子的沁凉的小手轻搓着暖手:“是你喝过的那种临汾竹叶青,和你找给我的果酒,量都很浅不会醉人,你身子如今已大好稍微饮一点无妨,相信以阿谨的酒量怎么也不可能会醉,自然阿谨也不用再担心,我会卑鄙的趁机将你灌醉,然后再对你企图霸王硬上弓的图谋不轨。”
男子眼眸泛起抹耀眼醉人的亮光,声音不自觉扬起竟也开起玩笑,自他身份揭开的这几个月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平静和洽的相处,不再如他刚到陵安城时她对他的冷漠,和对他竖起的棱刺,不再像那时他强行逼迫她嫁给他,而她执意和他划清界限时,他们的争执和互不退让。
不再像两郡回程途中,他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尽量忍着不出现她在面前,怕因此而影响到她的伤势。亦不像昨日他不想她以身涉险,却只能用先斩后奏强行带她跳崖甚至激怒她的方法,离开永宁候府随他来这里。
还记得昨日她对他说的话,她说有便宜不占的人是蠢蛋,她说没人会嫌自己靠山多,她说有他这个皇帝给她当靠山没什么不好,她说他是她的保命符,她不可能傻的去选择逃跑。
可实际他的阿谨却从不是会依靠别人的人,尤其之于他,他想她只会想和他划清界限,她最不想依靠的人应该就是他,若不是因为安元菱和安少泽,此次她绝不会随纪战与纪少阳回都。
他清楚她的打算,放弃仇恨劝纪家归降,不缴兵权要封地两郡,随后纪战返朝表降,而她秘密回都处理安家后续事宜,送亲人尸骨入土后,再秘密返回两郡甚至有可能至此带着丁凝樱洛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她的打算是和他永成陌路,她以为他想要的是那个帝位,她以为他只是在利用她,所以即使她怨他恨他最终她却还是选择成全他,可若没有她,他还夺这个天下做什么呢?
可此刻他却能感觉到女子恢复平静的心情,这刻他们好似又回到以前,如以前那样平心静气的相处。至少这刻他只是锦归而她只是阿谨,那些对他们来说太沉重的过去和矛盾。至少在这刻他们都选择遗忘。至少让他确定,阿谨仍然还会关心他,她,还是爱他的。
这是他能坚持下去的唯一力量!
他相信她是爱她的,他相信所有的一切终究也会越来越好。即使一步步走得再艰难,他始终都相信终有一天,他能跨过那条天堑。
“看这瓦坛大小,两坛最多也不过五斤的量。”男子的话让安夙本能想到以前自己对他的威胁,还有在无双阁里自己强行将他扑倒的画面,是以安夙并未注意到男子的表情。
她只轻轻的展唇笑了笑,笑容清宁静谧:“所以你想拿它们灌醉我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如此就算你真的想对我做什么,自然也不可能会有机会,我只担心你这酒根本就不够喝,既然现在有酒,那锦归哥哥陪我四处走走吧,我很久没来这里想出去走走看看。”
“好。”
安夙说完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酒坛,自己提了一坛,递了一坛给锦,男子提着酒坛听着少女口中那声锦归哥哥,他敛眉凝眸垂望女带笑的脸庞,勾唇笑着应偌了声,牵着少女的手出了山洞。
其实这崖下并没有什么好的风景,除了那片不大的树林,便只有那片乱石堆,和最右面的那片小水潭,绕着树林边沿走了一圈儿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最终两人又绕过乱石堆回回到了水潭边。
远远便可看那一树血色的红花。
这个水潭大概是整个崖底此时节里唯一能称得上最美的一处风景。水潭的水面又结起一层剔透的冰层,却依然能明显的看到,昨日被她震和用匕首强行裂戳破的痕迹,潭边长着几棵树,除了那株红梅树,其它的树早就他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枝梢上坠着厚厚的积雪,有的还挂着冰棱。
那株红梅便也成了整个谷底洁白中唯一亮眼的颜色,男子牵着女子徐徐朝着红梅树走了过去,他拉下梅梢,伸手便摘下了那朵枝头开得最美的红梅,伸手替女子另在了鬓间。
男子的身体因此而靠近,手臂也轻擦越过女子脸颊,安夙轻眨眼睫,脚跟踮起却最终落回未动,只任由男子将花别在自己发间。
“好看么?”
“很美,人比花娇。”
待男子收回手,她抬头轻问。男子点头凝着她回了四字,若论容貌或许这世间胜过阿谨者其实还有很多,可他的眼里他的心里早就已经装下一个人,填满他整颗心,占满他整个世界,不管她变成谁,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在他心里在他眼里,他的阿谨自是最美的。
安夙笑着揭开洒封:“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没想到原来你也会摘花给姑娘家戴,锦归哥哥,你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你,和我无数次想象中长大后的你,其实真的很不一样。”
“那你想象中的我又是什么样子?”锦微愕笑问。
“我想象中的你是什么样子?自然就像昨天你板着脸训我时的样子,自然就像你小时候冷着脸吼我的样子,我小时候被你训的难道还少么?所以我曾想你长大后应该会更加威猛神武,属于那种让人看着就会害怕的人。”
安夙微微呢喃反问:“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当初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我是真以为我们都会死,你让我相信你我们不会死,我没想到你竟然说对了,不止我没有被摔死,就连你昏迷整整三天三夜高热不退,最终也都没有事。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厉害。”
那是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和信任。
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在碧落山她便问过自己很多次,在离开幽洲毫无目的游荡的那几个月她更是质问过自己无数次,在回到这里看到这些熟悉的影致,回想当年发生的所有事,她想应该就是从他开口说出那六个字的那刻开始。
男子接过酒坛轻笑出声:“原来阿谨竟是这样觉得,所以阿谨现在看到实际长大的我,和你想象中的我并不一样,实际的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威猛神武,所以阿谨觉得很是失望是么?”
“威猛没有,神武仍在。”
安夙答了一句提着酒坛饮下口酒,将酒坛递给男子道:“只是换了种方法也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可在我看来依旧还是那么神武,否则我不会小时候被你耍得团团转,长大了还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阿谨……”男子微微蹙眉。
“你不用想太多!”
安夙开口截断:“我没有怪你,没有气你,自然我也不会再恨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最终也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付的代价。如同萧烨,如同我自己,我想应该也如同你,如同所有人都一样,其实说起来我反倒应该好好的谢谢你。”
看男子投来的目光,安夙转头看向冰封的湖面,声音几分平静:“你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对不对?我曾经恨过很多人,我恨萧烨,我恨夏候雪瑶,恨萧永郢,恨过那些帝都的百姓,恨每个害死我亲人的人,那个时候我想,我是恨着所有人,憎恨着这个世界,可夏候源说的对,恨只会让我越来越痛苦。”
脑中本能的浮现夏候源那张含血带泪的脸,安夙心中猛然狠狠一揪,清棱眼底闪过抹浓浓愧疚:“其实恨一个人是真的很痛苦,更何况是像我一样恨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呢?我曾经也是恨着你的,我恨你破坏我的计划,我恨你瞒着我你的身份,我恨你利用我,我恨你竟然亲手打破我的希望,我更恨你竟亲手将我再次推进那个深渊。”
“可若不是因此我不会到陵安城,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看到这世上那道最美的风景,若不是因此我不会选择放弃仇恨也不会彻底的释然放下,若不是因此我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走出来。若不是因此我不会拥有父亲大哥的疼爱,若不是因此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勇气去真正去面对那些让我不敢面对的过去,若不是因为你,二姐泽堂哥小寻儿也不可能还活着……”
“所以,从别一方面来讲,我的确是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想我现在仍旧还迷失在仇恨里,或者只会越走越远,又或者当初我便会沉迷在自己的梦境里,自己骗着自己去逃避,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而不是像现在,可以真正的做回我自己。”
真正的做回安夙,那个恩怨分明的安夙。
而不是那个因为恨,便牵怒了所有人,彻底被仇恨掌控的傀儡。所以她选择不再去恨,就如同她选择不再恨萧烨,那些曾经害过她亲人的人她会让他们都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和惩罚,可她不会再去恨他们。
父亲曾告诉她,人生有得必有失。
她想反之亦然,人生有失亦必然有得,当一个人被打落渊底,彻底失去所有的时候,其实就是开始拥有的时候。
人心如镜,有容乃大。
如果迷失在仇恨里,她想她的结果只会有一个,挑起锋烟毁了天下的同时也毁了纪家毁了她自己,而不会得到她现在所有拥有的一切。放下仇恨不止是放过她自己,只有放下她才能开始拥有。
女子嘴角噙着笑,恬静而释然,她侧头看向男子:“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两清了,现在我还是想再说一次,锦归哥哥,我们之间两清了。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利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可你永远都不会利用阿谨。”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可不管你有没有利用我,又是不是真想得到那个帝位,可即使真的利用过,你亦曾给予我很多,我以前一直以为,恩怨对错都能够一笔笔的算清,可我们之间大概真的永远都没办法去厘算得清楚,算来算去太头疼,所以不如就此一笔勾销。”
“我不想和你玩儿什么你追我逃的游戏,我相信你是爱着我的,我也相信你即使威胁我,可你不会真的伤害我在意的人来威胁我,反而你会用尽心思的保护他们,你提醒我的危险那两个字是何意,我明白,我有放在心里……”
安夙微微一顿:“你说的对,我承认我还爱你,可至少现在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再接受你,我没办法让所有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这样过去,我也不知道你还瞒着我什么。可我不并不蠢,我知道你用强带我离开是想保护我,父亲和大哥会帮着你的唯一理由,我相信也只会因为想要保护我。”
“可你更该明白这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必须要亲手结束它。我不能让自己躲在你们的身后,反而把危险都交给你们,我更不能让父亲与大哥为了我而冒险。即使我现在没有内力,可我不是没有自保之力,我更不会让自己受伤你是最清楚的不是么?”
“所以锦归哥哥,不如就照先前的协议联手合作,我会嫁给你会进宫为后帮你稳住帝位,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我去做,自然的你也要帮我,我要借你的力量来帮我自己铲除所有威胁,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这一切。至于其它的,不如就交给时间,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你觉得呢?”
女子说完微微仰首望着男子,清棱的凤眸未眨,只等着男子的答案,她的处境她自己很清楚,有多少人盯着她盯着纪家亦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所以她才会想着不惜拿自己为饵来诱出背后的那只黑手。
说什么想和她一起回来这里?不如说是,他们觉得如今的她武功尽失,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所以才会让她躲进回这万丈深渊的回风崖底。若非如此也不会过去整整一夜整个候府,竟然没有人来找她。
父亲和大哥或者是真不知,一时半会儿猜不到他会带她来回风崖,可她的事樱洛最清楚不过,樱洛总是能猜到总是能想到的,那个丫头有多关心她,她也最清楚不过,可连樱洛竟也没来找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都知道她在哪儿,他们都知道她很安全,所以才会没有派人来寻她,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放心让他带她走。
他们是想要保护她!!!
可她不想做个被保护的弱者,看着在意的人为了她冒险,纪家如今所有的危险可以说都是她招来的,她又怎么能让父亲和大哥来替她承担所有?
“阿谨,变了。”
男子凝着少女,掀唇轻轻的吐出四个字,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的阿谨不止走出了那深沉的仇恨,不止真正的学着放下,学着去面对,真正开始从那仇恨里面走出来,变回那个恩怨分明的阿谨。
她身上还多了份通透和豁达。
他想留下萧烨,同意让阿谨去见他,这个决定是明智的,阿谨的改变不止与所经历的有关,应该也与昨夜和萧烨的那翻谈话有关。
安夙只微微挑眉笑:“是人就总是会变的,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事,历事就会学着成长,在成长中学会反思,在反思中得到了悟,锦归哥哥比起以前不也改变很多?我有我的了悟,锦归哥哥自然也会有锦归哥哥的了悟,否则当年才十二岁的你,不可能在那虎狼环绕之地,杀了那个妄想欺辱你的军机重臣,最终还成功逃离禁宫,不是么?”
“其实,我有奇怪过,当初既然你与护送的人遇到刺杀,为什么你不选择就在那个时候趁机离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遇到杀手,所有的侍从全都被杀,更是身受重伤掉进回风崖底,那些杀手都未有再下崖寻找,那就证明连他们都觉得你不可能再有活下来的机会,都觉得你必死无疑。”
“那是你最好的机会,且火儿找到了你,还带来了你的人,你们自可趁机离开大邺,连永郢帝也不可能因此发难南楚,毕竟你是在邺都近效出事,反而南楚你父皇还可借此机会向永郢帝讨一个交待不是么?可你怎么会那么愚蠢,还自己跑回了狼窝里?”
安夙看向锦,眼里凝着疑惑,当初他孤身来到大邺,深陷禁宫之中,若没有经历那些欺压与欺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又怎么可能了悟,又怎么可能会选择孤注一掷,用性命来博得那个离开禁宫的机会?
可其实在此之前他有更好离开的机会,就借着他们初遇的那次刺杀,离开大邺对他来说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以南楚先皇对他的器重,他大可以借机秘密回到南楚,如是等过个几年,再对外宣称当年为人所救,他便可以明正言顺的出现在世人面前,待那时,时间过去太久,两国争端早就平息,永郢帝本就理亏也不可能再因此重新提出让他履行行当初为质的要求。
如是,他曾经在大邺,曾经在邺宫里经历的所有一切根本就不必经历。然则他却没有,如此大好的机会他却是生生给放过了?
以他的天资,更是自小生在皇家,从出生便是太子,早早便随帝师研习史实修习御龙之术,完全做为下一任帝君来培养,他不可能会不知道,质子两个字到底是何意?他更不可能会不知道,彼时两国争战刚结束,那争端更是他父皇当先挑起,如是他身为质子来到大邺到底会面对些什么。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是自己再深陷狼窟,做回质子?
他是脑子在那个时候短路了??
这是在她拿到对他的调查后就有的疑惑,深到让她难解的疑惑,在她看来他当初的决定,那无疑是愚蠢透顶,又愚蠢至极,那完全不符合一个太子储君所应具备的头脑和冷静的判断,更不该是圣地云海之颠的弟子应做出的抉择。那个选择可谓是愚蠢透顶,放过那个机会那更是愚蠢至极。
这个别人或许会想不到,可他绝不可能会想不到,即使他当年才十二岁而已却绝不会那么愚蠢,毕竟她自问就算换作当年才九岁的她,遇到同样的事面对同样的处境,她都不会这么蠢。
不止她,相信换作任何一个人,哪怕不晓其中的牵扯,可只基于对陌生环境和未知未来的恐惧,那也都绝对会先选择逃离,只要逃回去,南楚先皇便自然而然会替他安排好所有一切。
所以对此,她始终不解!!!
“阿谨问我,为何当年不趁机离开大邺返回南楚,我记得曾经也有个人像阿谨问过我同样的问题……”确切的说不是问,而是质问。
男子轻轻的自语呢喃,转头视线从冰面移落在少女的脸庞上,那双明亮的眼瞳里此刻清淅映照出少女娇艳研丽的容颜,只是男子的眸光在这刻却是多了些许的恍然,明明看着少女却又好似在透过这张脸看另一个人,另一张脸。
“有人问过你?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安夙闻言亦是微有诧异,转而想想却又了然,她会觉得奇怪,知道他曾遇到刺杀的人自也会觉得奇怪,会问出同样的问题,似乎就没什么好惊讶的。
男子回神却是将手中酒坛放在唇边,他灌下口酒才侧头笑道:“我的确是那样想过,可有时候不是想回就能回的,不能回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阿谨可以将这,当成是承诺,这是我对两个人的承诺,永远都不能够违背的承诺,我必须要信守的承诺。”
从他以质子身份前来大邺,从他踏出南楚国土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未想过此生还要再踏回那片土地,亦未想过还能回到那片土地,即使那里有着生养他的血脉亲人,即使那里其实才是他真正的故土。
可他的确是有想过的,在遇到她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就这样留在这万丈深渊的回风崖底不再出去,可孤身一人留在这里和留在禁宫又有什么差别?既然留不下那自然就要信守承诺。
“因为,对两个人的承诺?哪两个人,他们到底是谁,对你很重要?可就算是很重要,这也是很不合理的要求,为什么你还要答应他们?”男子说的有些没头没脑,安夙听得一头雾水,她想过可能他遇到别的事,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告诉她这是他对两个人的承诺?
这似乎有些太荒谬了,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够跟他这个,彼时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楚太子殿下提出这样的无礼的要求?这个要求自然是太过不合理甚至是苛刻的,明明他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可却因着承诺不能回去?那无疑将他再次推进深渊里。
更让人无语他竟然会答应?
男子提着酒坛,看着安夙许久,看着女子眼里浓浓的疑惑和不解,许久他才轻轻的,吐出一个名字:“其中一个,慕容平萱……”
“百里太后慕容平萱,你是说那个人是你母后?”安夙诧异惊呼,慕容平萱这个名字她没听错的话,那的确就是她昨天才见过的百里太后,那也是眼前男人的亲生母亲,可这又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哪会有做母亲的竟会如此狠心将自己的孩子推进狼窝?
锦听着女子微扬的语调和震惊的表情,喝下口竹叶青酒,男子侧身面对水潭冰面,视线遥遥的穿过自苍穹降下的飞雪幕帘,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则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张蓄着青须,满面刚毅威严却双带笑的爽朗脸庞。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你答应了两个人,那还有一个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你父皇?是不是正因为他觉得亏欠你,后来又知道百里祯不会是个好皇帝所以才留给你那道遗召?”他能登上帝位除了百里祯的那道禅位召书,还有就是南楚先皇留下的那道遗召了。
安夙越听却越不解,如果真是百里太后,那她昨日生出的异样,觉得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似乎很差那便有了合理的理由,可这个人是百里太后,那另一个人真是南楚那个早就死了七年的先皇他的亲生父亲?
这似乎能解释的通,百里先皇很宠他肯定是真的,否则不会才出生就封他为储君,何况他还师承云海之颠,换言之光冲着云海之颠这四个字,只要他身在南楚太子的身份和地位就无可动摇。
可彼时南楚战败她父亲之手,虽然父亲因此战场沙场,南楚亦损失惨重,接着两国议合,永郢帝提出让重华太子为质,南楚处在下风既无法再战,自然只能答应,如是南楚皇帝会如此要求他也不奇怪。
想想似乎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