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阁,安夙坐在榻前,神情冷漠。
旁边的玉质小几上铺着几张宣纸,纸张洁白如雪,墨色的线条跃然纸上勾勒出一个个鲜活面孔。
三张纸上画着三个人,分别写着三人的名字。
纪战,沐恒,姬阴离。
先前她曾问过珍珠兵权落在谁手,可惜这些朝堂之事,珍珠一个丫鬟并不知晓。她也想过直接去问王玄朗和谢文韬,查萧烨却已让他们心中疑惑,若再问兵权下落,就算王玄朗猜不到她最终目的,也难免会心生猜想。
所以她才打消那个念头,打算让珍珠再找些乞丐暗中打探,没想到却从纪战口中提前知晓这个答案。
“纪战,沐恒,姬阴离……”
安夙轻喃着这三个名字,眼神冰冷的凝着三人的画像,这三人之中,除了五候之一的永宁候,沐恒乃位列三公的—沐国公。所谓三公府,既沐国公府,苏国公府,还有已消亡的—护国公府。
苏家是文臣,而沐家纪家,还有安家同样都是武将府。
认真来论沐家与安家虽都位列三公,比永宁候爵位高,甚而一度实力都大过永宁候府,可沐家与安家都是世袭三代的爵位,和永宁候世袭罔替的爵位其实有着本质不同。
纪家能屹立两百年不倒自也有一套它的生存法则,除了每任继承人不看身份只看才能之外,候府一旦确立世子位待继承人承爵之后,其余各房都会分得相应财产搬离候府,或走仕途或行商,都自行选择。
纪少阳与她一般都是少时袭位,也都各有原由。
她是为势所迫,而纪少阳的袭位与纪老太君、纪战的偏爱有极大关系,当然纪少阳本身也足够优秀,如今看来也是最合适的。
永宁候府昌盛过也没落过,更曾因爵位之争差点消亡,可到底永宁候府撑了过来,经祖辈积累还总结出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安家的确也曾算是临江大族,真正繁盛却是在她父亲安啸庭之手,安氏家族人员同样多,父亲早逝,家族争斗以致安家没落,最后更因她这个不孝女一念私心终致消亡。
同安家一样,沐家繁盛期早过。
三年前沐老国公死后由长子沐恒袭爵,沐恒年约四十左右,其妻出自八大世家的方家,共育有四子两女,他还有四个兄弟,两个一母同胞,两个与他同父异母。据说其庶出三弟与他感情甚好,也是武将且在他帐下。反而两个亲兄弟却是走的文臣路子。
三年前奉召回都时她曾见过一次沐恒,长相普通为人庸碌,多年来无大过可也无大功。而沐国公府承袭到沐恒已是第三代,也就是说沐恒若有生之年无大的建树功勋,在他死后沐家的爵位就将被皇帝收回。
以此来看,安家的灭亡显然对沐家极有利。
而沐恒到底是为人庸碌,还是本擅中庸之道在隐藏实力谁又能说的清?
毕竟世事难测,这世上太多人都是表里不一,当面对你和颜悦色,转身却又是另一副面恐。
还有最一个,姬阴离!
安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比之画像更立体,轮廓分明,长相清隽,手握着长枪在军营里操练到汗流颊背,手脚哆嗦也不肯放弃的坚毅模样。
比之沐恒她更了解姬阴离,那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入营前就是个长相白净甚至连打架都不会的书生。聪明却有些一根筋,细心又不惜命,素有拼命三朗之称,也曾立过不少战功。
姬阴离出身虽不显赫,但据说也是南方富贵之家,还是家中嫡子,不过生母离世后本人因不善言辞不被其父喜爱,最后阴差阳错入了军营。
姬家并不在帝都。
八大世家中也并无姬之一姓,朝中文武百官据她所知也并无姬姓手掌重权之人,那些也是一次庆功宴时无意中听姬阴离醉酒后说起。她不愿怀疑自己旧部就是害死自己全族的最罪魁祸首。
可若真的是他……
垂头再望画像,安夙拿出火折子将几张纸点燃,画像中人一点点被大火扭曲终至变成灰烬,艳丽火焰映着女子清冷的脸庞,带着种嗜血妖魅。
却只在瞬间消失。
吱嘎——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珍珠流苏端着盅燕窝走了进来。
“小姐这可是奴婢早晨便让人熬着的血燕,小姐今天消耗了不少体力,得多喝点补补,小姐今天好威武,居然一下子震住了那么多人,小姐可不知道奴婢当时都担心死了呢。”
流苏鹅蛋形的脸庞上杏眼睁大,红唇不停张合说的眉飞色舞,手里利落的倒着燕窝眼睛却不时瞟过去,眼神难掩关心和崇拜。
安夙抬起头看着十五六岁穿着一袭绿裙的少女。
“你叫流苏?”
“小姐好厉害,奴婢只说过一次小姐就记得了。小姐,奴婢就是流苏,金勾流苏那个流苏。”流苏放下瓷盅,丝毫没有其它下人看安夙时的惶恐害怕,反倒是一脸惊喜的模样。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老太君派你过来时可有交待你什么?”冷漠的声音莫名柔软了一分,那抹浅绿,那轻快而俏皮的语气,那张脸上灵气生动的表情还有那双同样聚着光的眼。
总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一直伴她长大,曾经也总喜欢那样看着她,也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说想说的话,明明不能喝却嗜酒如命,每次总拉着她喝,她才刚开始她却已酩酊大醉的女子。
虽名为主仆,实际她们却亲如姐妹。
她们是伙伴,是朋友,是亲人,也曾是同袍和战友。
“回小姐,老太君也没特别交待什么,只嘱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小姐,若出事要第一时间禀告老太君,若是有人惹小姐生气要好生劝着小姐消火,别让小姐和别的贵女们起冲突,还有夫人与小姐说过的话定要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如实回禀给老太君知晓……”
流苏边掰指头数边说着,突的神情一恍道:“啊对了,小姐,刚刚奴婢从大厨房回来路过花罗时看到老爷去了夫人那里,小姐您今日打了二小姐,夫人她会不会在老爷面前说小姐的坏话?”
安夙答非所问:“那你又是如何向老太君说的?”
流苏闻言顿时笑道:“小姐放心,雅蓉姐姐自是据实禀给老太君的,那些人太可恨了,居然那样对小姐,小姐又没招惹他们凭什么拦小姐的路?被打也全是他们活该,那么多人都打不过小姐,真是没用!”尤其小姐和国师打架扒了国师衣服的那幕好威风,简直看得她热血沸腾。
那可是堂堂的国师哎。
谁敢对国师动手?估计就她家小姐敢。
流苏回想起那画面,眼里光芒大湛,什么狗屁的放浪形骸不知廉耻,那些人简直都瞎了眼。那样的小姐就像是从天而降满身威仪霸气的神女,又像是魅惑人心的妖精,尤其和国师站在一起男才女貌,看起来真是好般配。
估计会这样想的全帝都,不,整个大邺也就流苏一人!
安夙又问:“只有雅蓉可以去见老太君,其它人呢?”
“其它人?小姐是问青璇姐姐还是问晴苏,晴柔,晴依,晴紫,黛芙,黛蓉,黛梅,黛惜她们?”流苏愣了下张口报出大串名字,都是无双阁里一二等的丫鬟名儿。
安夙吐出三字:“所有人。”
“这个,奴婢不知道!”
流苏想了想似有些困惑:“应该都可以吧,老太君没说谁不能去,不过老太君特地吩咐了雅蓉姐姐和青璇姐姐,所以今日奴婢回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雅蓉姐姐和青璇姐姐,是雅蓉姐姐去禀的老太君,雅蓉姐姐只说老太君什么也没说就让她回来了,奴婢就说还是老太君最明事理,这本来就不是小姐的错嘛,老太君又怎么会责怪小姐,奴婢就怕……”
当然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再去舒云宛。
永宁候已经见过她了。
流苏口无遮拦兀自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安夙静默不语,似认真的听着。
珍珠眼尖的撇到二门处露在门帘一角的绣鞋,又看了看安夙,犹豫半晌只垂头沉默的站在一旁,心中却是白眼直翻。
本以为这流苏是个马屁精,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个没长脑子的白痴二百五。
纯纯的傻妞儿一个。
问什么答什么,把所有人都给卖了还半点不自觉,真不知道老太君到底如何想的,竟会挑这样一个人进来,还是以一等丫鬟的身份?简直太离谱了,和这样的人一起做事没准哪天就被她给害死了。
珍珠暗自警醒以后定要离流苏远点。
流苏说的眉飞色舞,安夙听了许久,见后面都是些不着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才开口打断:“我知道了,流苏你先下去。”
“是,小姐。对了,小姐记得吃燕窝,那些奴婢都已经试吃过了。”流苏点着脑袋,应声福身退下时还不忘提醒安夙吃燕窝。
屋中陷入沉寂,只有女子执勺轻舀的声音,珍珠小心翼翼的在旁伺候着,直到安夙喝完燕窝才开口道:“小姐,方才外面有人,后来又偷偷的离开了,奴婢看到她穿的绣鞋和裙摆的颜色花纹,应是雅蓉。”
安夙放下勺子,看向珍珠:“你做的很好,观察的也很仔细。”
在珍珠欲言又止朝她打眼色前,她就已听到门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早在这些人进入无双阁的第一天,她也早将这二十四人逐个分清。
不过她向喜清静,并不喜欢别人伺候。
所以,只允了珍珠和看来比较单纯的流苏进房打理,其它人一般都待在院外有事才会进来,加之都慑于流言对她避之不及,也没人会自动往上撞。
不过,她也没想到流苏这个丫头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给交了底,连那迷糊直爽的性子都和樱洛有两分像。
如此也好,省得她麻烦。
“那小姐,要不要召她们过来问话,还是让奴婢给她们警个醒?”珍珠犹豫着问,吃里爬外是小姐大忌,小姐绝不会允这样的人留下,可那两人却是老太君送来的,小姐想撵她们出无双阁怕也没那么容易。